我是嫡皇子,他是卑微庶子。我拥兵权与名分,他只有母亲留下的残破玉佩。
朝堂上下皆认定我必登大宝,连他自己也日日跪奉我为主。直到父皇驾崩那夜,
他持玉佩孤身闯入我的军营。百万雄兵竟齐刷刷跪倒在他面前,高呼“旧主”。
我才惊觉那玉佩是开国太祖调兵信物,持物者可废立天子。他微笑着将我踹下龙椅:“皇兄,
你猜我这手烂牌,等了多久才等到今天?”---九龙鎏金香炉里,龙涎香细丝般袅袅升腾,
盘旋在御书房沉滞的空气里。萧景琰,当朝嫡皇子,指尖划过北境刚呈来的捷报,
唇角是一丝惯有的、掌控一切的弧度。檀木长案的另一头,萧景睿垂首跪着,
背脊弯成一个谦卑的弧度,烛光在他半旧的天青常服上投下黯淡的影。“北狄已降,
递了称臣国书。”萧景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重量,
在这权力的心脏里不容置疑地回荡,“大军不日即可还朝。景睿,此番犒赏三军的章程,
你署理宗正寺,需得多用些心。”“臣弟遵命。”萧景睿的头更低下去,声音恭顺,
甚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皇兄文韬武略,平定北疆,功在社稷,天下归心。
臣弟…臣弟唯有竭尽驽钝,为皇兄分忧万一。”他说着,从袖中极小心地取出一只暖玉茶杯,
双手过头奉上,指尖微微发颤,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又像是唯恐一丝不敬。
“听闻皇兄近***阅奏折至深夜,喉间不适,臣弟…臣弟寻了些上好的枇杷川贝,
亲手熬了润肺的羹汤,请皇兄保重圣体。”那杯盏温热,玉质却算不得顶好,
边缘甚至有一道细微的磕痕。如同奉上它的人,在这金碧辉煌的殿宇里,
显得格外寒酸与不合时宜。萧景琰瞥了一眼,并未去接,只随意摆了摆手。
身旁侍立的大监立刻上前,无声地接过了那杯盏,退到一旁。“你有心了。
”萧景琰的视线落回捷报上,语气平淡,“下去吧。明日大朝,莫要迟了。”“是,
臣弟告退。”萧景睿叩首,起身,后退几步,才转身趋步退出御书房。自始至终,
他的姿态都完美地符合一个无宠庶子对嫡兄、对储君、对未来天子应有的敬畏。
门外夜色初降,他疾步走入宫墙投下的巨大阴影里,背脊似乎稍稍挺直了一瞬,
旋即又被更深地敛入那谦卑的躯壳,消失在高墙深处。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萧景琰身后一名心腹老太监低声轻笑:“睿亲王倒是日日不辍,比给您请安还勤勉。
只是这殷勤,未免显得可笑。”萧景琰哼了一声,目光仍凝在奏报上,
并未抬头:“烂泥扶不上墙。若非看他还算安分,这亲王的名号,他也配?
”殿内响起几声极轻的、压抑着的附和笑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共识:乾坤早已定鼎,
嫡皇子殿下手握重兵,朝野归心,那个唯唯诺诺的庶出弟弟,
不过是龙椅旁一粒不起眼的尘埃。陛下病重的消息传来时,萧景琰正在京郊大营巡视。
玄甲烈烈,刀枪如林,精锐的中央禁军在他面前操演军阵,杀声震天。他抚过冰凉的铠甲,
指尖感受到的是无坚不摧的力量,是即将完全握于掌中的天下。
宫里快马送来的消息只有一句:陛下弥留。萧景琰翻身上马,勒紧缰绳,骏马人立而起,
他回望身后滚滚铁流,声音斩碎秋风:“全军戒备!听候孤令!”“诺!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是他通往龙椅的最后一步台阶。然而,父皇终究没能等到他。
赶回宫门时,丧钟恰好撞响,一声接着一声,沉重地碾过整个皇都的夜空。宫阙巍峨,
此刻尽缟素,巨大的白灯笼在风中摇晃,映得人脸色惨白。宫内已是哭声一片,
但更多的是一种紧绷的、山雨欲来的死寂。宰相与重臣们跪在寝殿外,见到他,
纷纷投来复杂而急切的目光。兵权在他手,遗诏……若有遗诏,也合该指向他。
可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此刻空着。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混乱中,
就在萧景琰即将一步踏入父皇寝殿,
去接手那似乎触手可及的帝国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清晰得诡异,
自身后宫道的阴影里传来。所有人蓦然回头。萧景睿。他只穿着一身素服,未戴冠冕,
脸色在宫灯下平静得近乎漠然。他一步步走来,穿过跪倒的群臣,穿过弥漫的悲伤与野心,
目光直直看向萧景琰。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物。那东西在白色灯笼的光线下,
泛出一种温润却陈旧的光泽。形状古怪,似玉非玉,似铁非铁,
其上雕刻的纹路早已被岁月磨损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道深深的刻痕横贯其中,
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是那块他母亲留下的、他日日摩挲、被所有人包括萧景琰视为卑微象征的——残破玉佩。
“皇兄。”萧景睿停在他面前三步之外,声音不大,却像冰锥刺入这死寂的夜,“父皇驾崩,
国不可一日无君。”萧景琰瞳孔骤缩,心头莫名一悸,厉声道:“萧景睿!此地岂容你放肆!
滚开!”萧景睿却像是没听到,他只缓缓举起了手中那块残破的玉佩,
目光第一次毫无避讳地、直刺刺地迎上萧景琰的视线。下一瞬,萧景睿猛地转身,
竟不再看萧景琰,而是高举那玉佩,径直朝着宫门外,
朝着那黑压压肃立着的、萧景琰带来的精锐亲军方向,大步走去!“他疯了不成?
”“拿下他!”身后传来臣子惊恐的低呼。萧景琰也勃然变色:“拦住他!”然而,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萧景睿一步步走向军阵,
那片由萧景琰一手培养、堪称帝国最锋利爪牙的铁甲丛林。最前方的将领,
是萧景琰的绝对心腹,他见状眉头一拧,手已按上剑柄,正要呵斥。可他的目光,
猛地撞上了萧景睿手中那块高高举起的玉佩。他的动作瞬间僵住。
脸上的凶悍变成了极致的惊愕,然后是难以置信,最终凝固为一种掺杂着恐惧与狂热的神情。
“哐啷!”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那将领竟猛地单膝跪地,头颅深深垂下!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波澜轰然炸开!“哐啷——哐啷——哐啷——!”以那将领为起点,
恐怖的声浪向前急速蔓延!甲胄碰撞声密集得如同暴雨砸落!从宫门到广场,从近处到远方,
所有黑压压的士兵,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齐齐碾压而过!一片接一片,一排接一排!
成千上万的钢铁身躯,在那块微弱光线下毫不起眼的残破玉佩前,竟如同遭遇飓风的麦浪,
毫无犹豫、整齐划一地跪伏下去!头颅低垂,甲叶震颤,那汇聚而成的声响沉闷却撼天动地,
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更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认知!紧接着,那吼声如山崩海啸般爆发开来,
震碎了帝都沉重的夜幕:“拜见旧主——!!”声浪滚滚,冲击着殿宇楼阁,
回荡在每一个僵立原地的朝臣和萧景琰的耳边。旧主?!什么旧主?!萧景琰僵在原地,
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看着那跪倒一片的、他自以为绝对忠诚的钢铁洪流,
看着那在万军跪拜中孑然而立、手持玉佩的素服身影。
一个只存在于帝国最隐秘记载、近乎传说般的名词,带着冰刺般的寒意,
瞬间刺入他的脑海——太祖调兵信物!持之如太祖亲临,可……可废立天子!那不是玉佩!
那是……虎符!是早已湮没在历史中、所有人都以为不复存在的至高权柄!它竟然在!
竟然在那个女人的手里!传给了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庶子!萧景睿缓缓转过身。
军阵带来的狂风拂起他素服的衣角,他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怯懦与恭顺,
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一丝积压了太久太久、终于得以宣泄的冰冷快意。
他一步步走回僵直如石的萧景琰面前,目光扫过那空悬的龙椅,
再落回萧景琰惨白震惊的脸上。他微微一笑。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抬起脚,
狠狠地踹在萧景琰的胸口!这一脚力道极大,带着所有隐忍多年的恨意与屈辱。
萧景琰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踉跄跌去,重重摔倒在冰冷坚硬的玉阶之上,
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龙椅之下!玄色王袍沾地,狼狈不堪。萧景睿走上前,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刮骨的寒意,清晰地传入萧景琰耳中,
也传入死寂的大殿:“皇兄,”“你猜我这手烂牌,等了多久才等到今天?”那一脚踹碎的,
不止是萧景琰的胸膛,更是他二十年来笃信不疑的整个世界。
玉阶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王袍,直刺骨髓。他仰面倒在龙椅之下,
视野里是穹顶繁复的藻井,彩绘的金龙在摇曳的烛火下扭曲,仿佛在嘲弄他的沦落。
耳边是万军齐呼“旧主”的余音,嗡嗡作响,盖过了群臣压抑的抽气声。他试图撑起身,
手臂却抖得厉害。喉头一股腥甜涌上,被他死死咽了回去。不能,
绝不能在这个他一直俯视的庶弟面前,露出半分狼狈。萧景睿没有再看地上的兄长。他转身,
面向那黑压压跪伏的军阵,手中那枚残破玉佩依旧高举。
方才山呼海啸的“旧主”之声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钢铁般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