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公子演得还真是恰到好处。”
林廷刚走,魏若绾便托着颊脸打趣起时不宴。
可惜时不宴的脸色又恢复了素日的疏冷。
他别开脸,轻描淡写道:“魏**与我说过,真心换真心,既如此,我也理应稍作报答。”
“行吧。”魏若绾换了个话题,“那官印的事......”
时不宴就知道她会问这个,不等她说完就自觉回到房里,将那份伪造的婚书展开。
而后,竟挽起袖子蘸墨挥毫,当着她的面,又在那“婚书”的末尾勾勒出一方形制规整、印纹清晰的盖章!
“这印......竟然是你徒手画出来的?!”
魏若绾瞳孔地震,我嘞个手搓官章!
她在现代见过不少专业资料上的篆刻,自然知道这仿造的功力非同小可。
那印纹,走势精准、浓淡自然,连刻章久用的斑驳痕迹都能笔触细腻摹出,完全看不出作假!
“略通一点皮毛而已。”时不宴语气平淡,似乎不愿意多提,“早些年帮人抄书,时常看到残破的盖章和插画,就练了下画工。”
魏若绾心中更为震撼,这哪是略通皮毛啊?这哪叫练了一下啊?
有这天赋,要是给他一瓶变色油墨说不定都能造假钞了,更不要说是在防伪技术不发达的古代,这可太刑了!
换做大胆一点的奸商,必定会利用时不宴这双手,做出许多见不得光的腌臜事。
好在她惜命,暂时还不敢在古代动那些抓到就要掉脑袋的想法,毕竟开玩笑总得有个头吧。
“公子这本事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她由衷叹道,眼睛亮得惊人。
可时不宴只是淡漠地搁下笔:
“魏**谬赞,这就是个见不得光的雕虫小技。”
“书院夫子说,这本事容易被那些作奸犯科之徒加以利用,况且模仿得再像,终究是别人的东西,对科考无益,也难登大雅之堂。”
“昨日我答应了会帮魏**的忙,这才不得已而为之,还望魏**不要外传。”
他语气疏淡,眉眼间似有自弃之意,魏若绾听得不是滋味。
“不,不是的。”
她抬眼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坚定,“你这身本事绝不是雕虫小技,以后总会有用处的,容我想想......再不济,你教我作画也行。”
时不宴闻言,身形微顿了一下,教她作画?
他也没指望这雕虫小技能整出什么花来,但他如今伤势未愈,心中更被科考与旧恨各种琐事填满......
真没心情应付大**一时兴起的念头。
见他犹豫,魏若绾唇角微扬,一抹狡黠的笑意悄然浮现:
“我也不让你白教,你要是答应了,我便从你的赎身银子里减去十两,如何呀?”
十两银子!对魏若绾的家世而言不值一提,但对时不宴而言,是大数目。
一阵短暂的静默在空气中蔓延。
时不宴终是轻不可闻地叹了声:“……你想画什么?”
晨曦跃入女孩的眼底,映出一片清亮的光,魏若绾顺势向前倾身,望进他深邃的眼睛里,清晰而缓慢地吐出两个字:
“画我。”
轻飘飘的字音落下,室内空气仿佛凝滞了许久。
“现在就教?”
“现在就教。”
魏若绾理所当然地弯起唇,“明晚就是你我二人的婚宴,现在不多熟悉一下,到时候让人瞧出了端倪该怎么办?”
时不宴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来,坐下,握笔。”
他移开视线,目光专注在铺开的宣纸上,有心避开那束过于灼人的注视。
魏若绾依言在他身侧坐下,提着笔,随后就歪着脑袋回望过去,“然后呢,时......先生?”
她故意拖长了“先生”那两个字。
时不宴无奈摇头,宽大的掌虚虚地覆在她执笔的手背上,似乎不想与她有过多接触,声音也尽量克制着平稳:
“起笔,运笔要稳,用手腕发力。”
魏若绾却不甚满意地侧过脑袋,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嗔意:“先生,像你这么敷衍地教,那要教到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她手腕灵巧地向上一翻,竟主动迎上他欲避的手!
温热的手背紧紧贴住他微凉的掌心,五指顺势嵌入他的指缝,将两人交叠的手牢牢锁在笔杆之上。
突如其来、毫无隔阂的触感让时不宴呼吸骤然一停,下意识便想撤回手,却被她更用力地按住......
“别动。”
魏若绾仰头,气息不经意拂过他紧绷的下颌,轻快的语调让人很难拒绝:
“先生,你教导我,难道不应该倾囊相授么?十两银子,就要有十两银子的价值。”
“搞快点。”她轻嗔催促。
时不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挣脱。
不错......能少赎十两银子,便能让他尽快离开这里。
稍微调整呼吸后,便将全部注意力强行拉回笔尖,硬是带着那只“赖”在掌中的手,在宣纸上缓缓划出一道轨迹。
笔下的线条,起初还略带滞涩,
渐渐就变得流畅自如,在纸上晕出丰富的层次。
笔杆是凉的,可自她手背传来的温度却异常清晰,丝丝缕缕,透过肌肤渗入血脉,扰得他气息都难以匀称。
时不宴始终垂着眼眸,视线紧锁笔尖,未曾看向怀下之人分毫。
不过画中人的神韵,却一分一分愈发鲜活起来。
连那微挑的眉梢,那含笑的眼波,甚至鬓边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都是栩栩如生。
一炷香后,魏若绾望着画中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容颜,几乎惊到失语。
不光是因为画得像,更是因为......时不宴方才作画的过程中,根本就没有看她一眼!
那他是怎么画出来的?
她转而抬眼望他,忽然弯起唇角:“时先生,你的手心,在冒汗。”
时不宴骤然欲将手抽回,却又被她抢先一步扣紧手指。
魏若绾得逞地翘起嘴角,似耳语般,轻轻追问着他:
“你该不会嘴上对本**推三阻四,暗地里却将本**放在心上了吧?不然——”
“又怎会不敢看我,却能将我画得如此传神?”
时不宴终于挣开她的手,声线如浸寒泉一般,清冽而沉静:
“魏**,你猜错了。”
“我生来就有一件十分苦恼的事,因为......我能记住自己见过的所有一切。好事坏事、大的小的,一分一毫都不例外,自然,也包括你。”
上苍为他关上了门,却为他开了一扇窗,于是他生来就失去一切,又能记住一切。
视线掠过她惊讶的神情,时不宴心底竟无端生出了一丝扳回一城的快意。
他没有笑,只是微微垂眸,声线低沉而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所以,你蹙眉的弧度,睫羽的颤动,还有你每一次大言不惭的招惹......你所有的模样,时而狡黠时而温软,于我而言都分外清晰。即便我琢磨不透,但也同样挥之不去。”
话一出口,两人俱是一愣。
魏若绾蓦地抬眸紧盯着他,宛若听见了什么亘古未闻的全新情话。
两道目光在空中悄然交汇,似有无形的丝线牵引缠绕......
时不宴倏地侧开脸躲闪她的注视,唇线紧绷,全然不知自己的耳根红成了什么样!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的话在刚才那样的场景下,似乎多了分别样的意味......
他何须跟她解释这该死的、无法控制的天赋!
还说什么他无需再看,是因为她的模样早已深深刻入脑海?!
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白白惹人遐思!!
魏若绾将他这副情态尽收眼底,心满意足地莞尔一笑,将画轴卷起。
“原来如此。”
她语调轻盈,宛若春风:“十两银子即日就从账上划去,公子,合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