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节油混着旧纸张的味道钻进鼻腔时,苏未然攥着简历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
指尖的薄荷糖包装纸被捏得发皱,
糖块在掌心化出黏腻的印子——这是她第无数次用“嚼薄荷糖压紧张”的土办法,
可当“观物文物修复工作室”的木门在身后合上,
提前背了三小时的自我介绍还是像被揉乱的草稿纸,在脑子里散成一团。工作室的挑高很高,
阳光透过天窗落在中央的修复台上,照得台面上的放大镜边缘泛着冷光。
靠墙的展柜里摆着半块青瓷碎片、一支铜锈斑驳的发簪,还有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老物件,
每一件都安静得像在审视来人。苏未然的目光飞快扫过墙面的时钟,
秒针“咔嗒咔嗒”的声音像踩在她的心跳上,她赶紧低下头,
盯着自己磨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社恐人士的生存法则第一条:没话聊时,
鞋尖比眼神安全。“苏未然?”清冷的男声突然响起,苏未然吓得猛地抬头,
手里的简历“哗啦”一声散在地上。最上面那张飘出去半米,正好落在一双深棕色皮鞋前。
她的脸瞬间烧起来,弯腰去捡时,却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捏住了简历纸的边角。
抬头撞进对方的眼睛时,苏未然慌得把剩下的简历又掉在了地上。
男人穿一件洗得软塌的灰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上一道浅疤。他的眼神很淡,
像蒙着一层雾的玻璃,扫过她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简历上写,你擅长金属器修复?
”他的声音没什么温度,落在空气里还带着点回音。苏未然张了张嘴,原本背好的“是的,
在校期间修复过汉代铜灯”卡在喉咙里,最后只挤出来一个含混的“嗯”。
她赶紧蹲下去捡地上的纸,手指忙乱间碰到一个冰凉的东西——是台面上放着的样品箱,
里面装着几块待修复的铜器碎片。箱子没盖严,被她一碰就翻了,
碎片“叮叮当当”滚了一地,其中一块弹起来,擦过男人的鞋尖。“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苏未然的声音变尖,手忙脚乱去抓碎片,指尖却被边缘划了道小口子,渗出血珠。
她更慌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面试第一天就摔东西、划到手,
这大概是“史上最糟面试记录”了。男人没说话,只是弯腰捡起一块碎片,对着光看了看。
阳光照在他的侧脸,能看见他下颌线的弧度很利落。“修复师的手,比眼睛还重要。
”他把碎片放回箱子,语气里的失望像冷水一样浇下来,“手不稳,怎么握得住刻刀?
怎么辨得清锈色?”苏未然的眼泪终于没忍住,掉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砸出一个小小的湿痕。她想说“我平时很稳的,只是太紧张了”,
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结巴:“我、我可以练……”就在这时,
“哐当”一声闷响突然从展柜方向传来。苏未然和男人同时转头,看见靠墙最上面的展柜里,
一面银胎珐琅镜正从托架上滑落。镜面碎了大半,珐琅层像剥落的花瓣一样卷着边,
露出底下发黑的银胎,眼看就要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没时间多想,
苏未然几乎是凭着本能冲了过去。她记得爷爷说过,金属文物最怕摔,尤其是脆化的珐琅件,
一落地就可能碎成渣。她张开双手,在镜子即将碰到地面的瞬间稳稳接住,
掌心被镜边的碎口硌得生疼——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它再碎了。
男人也快步走过来,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镜子上,原本淡漠的眼神动了动。苏未然抱着镜子,
心跳得飞快,却突然找回了点专业底气。她轻轻拂去镜面上的灰尘,
指着那些剥落的珐琅层说:“镜体有3处冲击痕,应该是之前没固定好,晃荡时撞出来的。
珐琅层剥落率大概40%,银胎没有明显变形,但边缘有氧化发黑的痕迹,
需要先做脱盐处理……”说到专业领域,她的声音渐渐稳了,连眼神都亮了起来。
之前的紧张、结巴全不见了,只剩下对文物的熟悉与珍视。男人盯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几秒,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衬衫袖口——这个动作很轻,却被苏未然捕捉到了。“不错嘛,
小姑娘眼很尖。”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苏未然转头,
看见一个穿藏青色中山装的老人走过来,头发花白,脸上带着笑,手里还拿着一个紫砂茶壶。
老人凑过来看了看镜子,又看了看苏未然,眼神里满是赞许,“我是周明远,
工作室的研究员。这面镜子放这儿快半年了,没人敢接,你要是愿意,不如试试?
”苏未然愣了愣,转头看向那个灰色衬衫的男人。男人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我愿意!”苏未然赶紧答应,抱着镜子的手又紧了紧。她低头去看镜沿,
想再确认一下损伤情况,却突然发现,镜沿靠近背面的地方,
有几道很淡的纹路——不是自然磨损的痕迹,倒像是被人用细东西刻出来的,弯弯曲曲的,
像小孩子画的星图,又像某种看不懂的符号。“三天时间,出个初步修复方案就行。
”周明远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和蔼,“要是方案过了,工作室的大门就为你敞开。
”苏未然抱着镜子,指尖轻轻蹭过那些奇怪的纹路,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好奇。
她抬头看向周明远,想问这纹路是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社恐的本能又冒了出来。
倒是那个灰色衬衫的男人先开了口,他走到展柜前,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托架,
语气依旧平淡:“周老,这镜子之前的修复记录,给她一份。”“哎,好。”周明远应着,
转身去拿资料。苏未然抱着镜子站在原地,阳光落在镜面上,碎掉的镜面反射出细碎的光,
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她看着那些光,突然觉得刚才的紧张和狼狈好像都淡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指尖又碰到了镜沿的纹路。那些刻痕很浅,却像刻在她心里似的。
她抬头看向那个灰色衬衫的男人,他正低头整理台面上的工具,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苏未然犹豫了一下,小声问:“请、请问您贵姓?”男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抬眼看她:“陆寻。”两个字,简洁得像他手里的刻刀,却让苏未然心里莫名一动。
把银胎珐琅镜小心放进临时工位的防震箱时,
苏未然的指尖还在发颤——一半是因为终于拿到入职机会的激动,
一半是被工位的“偏僻程度”惊到。这工位在工作室最里面的角落,
紧挨着堆放旧资料的铁皮柜。阳光只能斜斜地探进半个身子,
落在桌面的灰尘上;空气里除了工作室常有的松节油味,还混着旧纸张受潮的霉味。
苏未然放下爷爷传下来的工具包,金属搭扣碰到桌腿,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她赶紧把工具包往桌子里面推了推,
又掏出湿巾反复擦桌面——社恐人士的另一条生存法则:把环境收拾妥帖,能少一半不安。
“新同事!你就是昨天接住镜子的厉害妹妹吧?”刚擦完最后一块污渍,
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就蹦蹦跳跳过来,手里还抓着一把橘子糖。姑娘穿着明***的卫衣,
脸上挂着没心没肺的笑,自来熟地把糖往苏未然手里塞:“我叫林乐乐,
负责对接客户和后勤,简单说就是工作室的‘万能小喇叭’!
”苏未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点慌,手忙脚乱地接糖,小声说了句“谢谢”,
手指捏着糖纸不敢拆开。林乐乐一眼就看出她的局促,
笑着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别紧张呀,我就是来给你提个醒——你手里这面镜子,
可是咱们工作室的‘烫手山芋’。”她凑近防震箱,压低声音,“之前有三个修复师接了它,
结果呢?第一个修到一半突然辞职,第二个说看到镜子里有影子,第三个更绝,
直接摔了个杯子说‘这活**不了’!”苏未然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手里的橘子糖“啪嗒”掉在桌上。她赶紧捡起来,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不过你别害怕!”林乐乐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些人都是自己吓自己,
你昨天能一眼看出镜子的问题,肯定比他们厉害!”正说着,一阵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苏未然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她抬头一看,果然是陆寻。他手里拿着一叠纸,
灰色衬衫的袖口还是卷到小臂,只是今天多了个黑色的皮质手环,卡在腕骨的疤痕上方。
陆寻径直走到她的工位前,把手里的纸放在桌上,是苏未然昨天提交的初步修复方案。
纸上用红笔圈得密密麻麻,最显眼的是开头那行批注:“胶层型号错误,
银胎珐琅需用柔性胶,你选的硬性胶会导致珐琅层二次开裂。”苏未然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手指捏着方案纸的边角,指节都泛白了。她小声说:“对、对不起,我再改……”“改之前,
先看懂这个。”陆寻从身后拿出一本深蓝色封面的笔记本,封面已经磨得发亮。
他把笔记本放在方案旁边,声音比昨天柔和了点,“这是我十年前的修复笔记,
里面有银胎珐琅的修复细节,你先看看——别只看理论,实际修复要像给病人开药,
得对症下药。”苏未然赶紧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封面的皮革触感很软。她抬头想道谢,
却看见陆寻已经转身往工作台走。林乐乐冲她挤了挤眼睛,用口型说“陆哥人超好的”,
然后就蹦蹦跳跳地去忙了。苏未然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很工整,
每一页都有详细的修复记录。她越看越入迷,不知不觉翻到了中间的夹层。
手指突然碰到一张硬纸,苏未然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纸抽出来——是一张泛黄的图纸,
上面用铅笔勾勒着复杂的纹路。她把图纸摊在桌上,突然眼睛一亮:图纸上的纹路,
和她昨天在镜沿上看到的刻痕,居然有好几处能对上!这难道是……镜子的设计图?
苏未然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赶紧拿出手机对比。越对比越觉得像,
图纸上的纹路比镜沿的更完整。她正看得入神,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你在看什么?
”周明远的声音突然响起,苏未然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桌上。
她赶紧把图纸往笔记本里塞,却被周明远按住了手。老人的手很凉,力气却不小。
周明远拿起图纸,眯着眼睛看了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抬头看向苏未然,
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这笔记是陆寻给你的?”“是、是的。”苏未然的声音有点发颤。
“年轻人,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周明远把图纸放进笔记本,然后把笔记本合上,
递回给苏未然,语气里带着点警告,“这些旧笔记里的东西,有些是过时的,
有些是没必要深究的——别拿着一点东西就胡思乱想。”苏未然接过笔记本,
手指捏着封面的胶带,心里满是疑惑。“对了,这笔记我借走看看。
”周明远突然又把笔记本拿了回去,揣进自己的中山装口袋,
“我得确认一下里面有没有错误的记录,别误导了你这个新人。”说完,
他拍了拍苏未然的肩膀,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和蔼笑容,可那笑容落在苏未然眼里,
却怎么看都觉得不自在。傍晚六点的打卡提示音像根松了的弦,在工作室里飘了一圈就散了。
苏未然蹲在工位底下收拾工具,
听着同事们的说笑声从近到远——直到走廊尽头的门“咔嗒”一声合上,
她才敢慢慢直起身子。窗外的天已经染成了墨蓝色,只有她这角工位亮着盏暖黄台灯。
她把防震箱小心捧到台灯下,开盖时指尖特意绕开镜沿的碎口:“您老人家悠着点,再添伤,
我可真没法跟周老交代了。”苏未然对着镜子发愣,
手指无意识地摸上工具包——皮革表面被爷爷磨得发亮,边角那道美工刀痕是她小学时划的。
她趴在桌沿,对着镜子小声叹气:“爷爷,您要是在,肯定一眼就看穿这纹路了吧?
”从工具包里掏出那只刻着“苏”字的放大镜时,指腹蹭过字痕。她把放大镜凑到镜沿,
看着那些弯弯曲曲的刻痕,眉头轻轻皱起来。翻出手机打亮手电筒,顺着纹路照了一遍,
没动静;换了侧光,还是老样子。苏未然有点泄气,
目光扫过抽屉缝里露出来的紫色笔帽——是上次网购送的紫外线验钞笔。她捏着笔转了两圈,
犹豫着嘀咕:“用这个会不会伤着珐琅层啊?”按亮验钞笔,紫色的光落在镜沿上,
刚开始只有一片冷幽幽的亮。苏未然撇撇嘴,刚要把笔收回来,
突然看见那些纹路里慢慢渗开淡绿色的光,像春草从冻土下钻出来似的,一点点把刻痕填满。
她瞬间坐直身子,屏住呼吸:“这、这是字?‘青’……‘铜’……‘灯’?!天呐,
是十年前那盏出事的青铜灯?”她手忙脚乱摸出手机想拍照,指尖刚碰到屏幕,
工作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未然吓得手一抖,手机“咚”地砸在桌上,
回头看见陆寻站在门口,赶紧把验钞笔往身后藏,结巴着说:“陆、陆老师?
您怎么……怎么回来了?”陆寻穿件黑色连帽衫,帽子压得低低的,手里攥着个保温杯。
他看见亮着的灯和桌上的镜子,眉头一下子皱起来,快步走过来:“这么晚了,
你怎么还没走?不知道工作室规定吗?”他走近工位,目光落在镜沿上的绿光上,
脸色突然变了,伸手就把镜子从苏未然面前夺了过去:“谁让你用紫外线照的?
你知道这强度没控制好,珐琅层会加速脆化吗?”苏未然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
眼眶有点发热,却还是攥紧了手里的放大镜,鼓起勇气站了起来:“我、我是小心照的!
而且我发现了秘密——这镜子上有‘青铜灯’的字,它跟十年前的事故有关!
”“不关你的事!”陆寻把镜子往防震箱里塞,动作有点急,“这个项目你不用管了,
明天我给你换个简单点的文物。”“为什么不用我管?”苏未然突然提高了声音,
“您总跟我说‘修复师要对文物负责’,难道负责就是遇到秘密就躲吗?”陆寻停下动作,
转头盯着她,眼神里满是防备:“你不懂这里面的事,别瞎掺和!
十年前的事故比你想的复杂……”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目光落在苏未然怀里的工具包上,扫过那个磨旧的“苏”字,瞳孔微微收缩,
“***……是苏景城?”苏未然愣住了:“您、您认识我爷爷?
”陆寻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保温杯:“我跟***学过三个月修复,就在十年前,
青铜灯事故之前。他是我入行后的第一个师父。”“您是我爷爷的徒弟?
”苏未然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那您知道当年的事故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临终前只跟我说‘有些遗憾没弥补’……”陆寻的眼神暗了下去:“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抬头看向苏未然,语气缓和了些:“明天上班别迟到,
我带你去库房——那里有青铜灯的碎片,还有***当年留下的笔记。”苏未然还想追问,
陆寻却已经把防震箱的锁**好:“太晚了,我送你到地铁站吧。”他走到门口,
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是个特别好的修复师。
”清晨的阳光刚爬进工作室天窗,苏未然刚把爷爷的工具包放在工位上,
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林乐乐举着罐橘子糖,马尾辫晃得像只雀跃的小麻雀。
“未然!你可算来了!”林乐乐把糖罐往桌上一墩,“我今早听保洁阿姨说,
陆哥昨天送你到地铁站了?快从实招来,你们昨晚聊啥了?”苏未然的脸“唰”地红到耳根,
赶紧抓过桌上的水杯挡在脸前:“没、没聊啥……对了乐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