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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啊,求您再给一次机会

我飘着,像片被雨泡软的旧报纸,贴在一片说不清颜色的灰里。这灰不是纯黑,也不是纯白,

是掺了点老棉絮的白,又混了点墙皮脱落的黄,摸不着,

却能觉出那种沉——不是化疗时骨头缝里钻着的酸沉,是种空落落的、没着没落的沉,

像小时候弄丢了妈妈织的蓝手套,揣着空兜子走在冬天的风里,连呼吸都带着点凉。

起初意识是散的,像泼在地上的米汤,聚不拢。偶尔能听见点模糊的声音,不是这边的静,

是那边的——监护仪的滴滴声,像秒针在敲心;妈妈压着的呼吸声,怕吵着我,

却还是漏出点颤;还有爸爸鞋跟蹭过病房地砖的涩声,轻得像怕踩碎什么。

后来这些声音也淡了,只剩这片灰裹着我,不冷不热,却让人想蜷起来,

像冬天缩在妈妈晒过的被子里,可又没被子可抓,只有虚晃晃的空。“你能选一次。

”光漫过来的时候,我没躲。这光不亮,像傍晚窗台上斜着的夕阳,软乎乎的,

能照见我这团没形的影子。光里的轮廓看不清,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

飘过来时带着点温:“下辈子,想成什么?”我愣了愣。成什么?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

是别成人了。不是怕加班到凌晨的地铁里,只剩自己一个人,

手机屏保的光映在对面空座位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不是怕攒首付时,

每天中午啃凉馒头,塑料袋揉皱的声音在安静的格子间里显突兀,

同事路过时眼神里的那点同情,比馒头还噎人。是怕那种裹在笑里的刺,

像春天里藏在花丛下的小石子,看着软和,踩上去却硌得慌。比如小李。他工位在我隔壁,

每天早上都会递过来一杯热咖啡,笑着说“小王,早啊”。咖啡是速溶的,甜得发腻,

我不爱喝,却还是每次都接过来,说“谢谢”。有次部门做校园推广方案,

领导把活儿分给我,说“年轻人想法多,好好做”。我熬了三个通宵,

把用户调研表改到凌晨三点,

连活动现场横幅的字体大小都标得清清楚楚——怕小学生看不见,特意选了圆体。

提交前一晚,小李凑过来,下巴抵在我椅背上,

指甲盖里还沾着前晚吃火锅的红油:“我帮你看看呗,万一有漏的。”我没多想,

把电脑屏幕转给他。他看的时候皱着眉,手指在触控板上滑来滑去,说“这里逻辑有点绕”,

我赶紧凑过去听,没注意他另一只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按了个“Ctrl+C”。第二天开会,

我抱着笔记本刚站起来,小李先举了手:“领导,我昨晚整理了个方案,要不先跟您汇报?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打开的PPT,

扉页标题和我存在桌面的文件名只差一个感叹号——我写的是“校园推广方案(终版)”,

他加了个“!”,变成“校园推广方案(终版)!”。领导点头的时候,他侧过头冲我笑,

嘴角的梨涡和平时一样浅,可眼神里的光,像晒在冰面上的太阳,亮得扎眼。

讲到用户画像那页,他指着我画的草图说“这部分是我和小王一起琢磨的,他给了点灵感”,

语气轻描淡写,像我只是递了支笔。散会时他拍我肩膀,

手劲不轻不重:“下次咱们再一起弄,你点子多。

”我看着他袖口沾着的咖啡渍——是我早上不小心洒在他桌上的,当时我还递了包纸巾,

他说“没事,擦了就好”——突然觉得那咖啡渍像块补丁,贴在他的衬衫上,也贴在我心上。

还有张姐。她总在茶水间聚着几个人说话,声音不大,却能刚好飘进路过的人耳朵里。

有次我去接热水,听见她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啊,总想着一步登天,方案做得马马虎虎,

还想拿绩效”。旁边有人接话:“是啊,听说有人天天加班,也没见做出什么东西来。

”我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热水溅在虎口上,烫得我一缩。

我知道她们在说我——前几天我加班到十点,张姐路过我工位时,特意探头看了眼屏幕,

说“还没走啊,真努力”,语气里的那点凉,像空调风直吹脖子。后来我请假去做CT,

回来时看见张姐和两个同事围着我的工位,我一进门,她们手里的咖啡杯晃了晃,

热气飘到我键盘上,留下圈淡白的印子。“小王回来啦,”张姐笑的时候,

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像揉皱的纸,“我们帮你理了理文件,怕你找不着。”我翻开笔记本,

昨天夹在里面的体检报告被摊开在第一页,“肿瘤标志物偏高”那行字,

像被人用指甲轻轻划了一遍,边角有点卷。小林是领导的远房侄子,总穿着熨得笔挺的衬衫,

头发梳得发亮。有次陪客户吃饭,包厢里的灯太亮,照得酒杯里的白酒泛着冷光。

客户把我杯子满上,手指扣着杯底往上抬:“小王年轻,得多喝点,年轻人酒量好。

”我胃里发紧——前几天刚吐过血,医生说绝对不能碰酒。我刚要开口说“抱歉,

我胃不好”,小林先站起来,伸手把我杯子接过去,手腕一翻就喝了,动作利落得像练过。

“李总您别跟他计较,”小林拍着我肩膀,指甲蹭过我衬衫领口,留下道浅印,“他胃不好,

上次加班还吐了,我替他喝。”客户笑得拍桌子,说“小林会来事”。

后来领导把对接客户的活儿全交给他,我熬夜做的产品模型,

成了他跟领导汇报时的“实战经验”。他路过我工位时,还会递过来颗糖,说“小王,

辛苦你了”,糖纸是草莓味的,我剥开来***,却觉得比黄连还苦。这些事我没跟家里说。

妈妈打电话时,总在末尾问“同事好不好相处,有没有人欺负你”,我捏着手机走到阳台,

听楼下卖烤红薯的大爷吆喝“热乎的烤红薯哟”,风裹着红薯的甜香飘过来,我说“挺好的,

大家都帮我,上次我加班,小李还帮我带了晚饭”。其实那天小李带的是汉堡,

我不爱吃生菜,挑出来放在一边,他看见说“你怎么不吃啊,浪费”,

语气里的嫌弃像根小针,轻轻扎了一下。挂了电话,我蹲在阳台角落,

看着楼下车灯来来往往,像串流动的小灯,突然想起小时候妈妈给我烤红薯,

总把最软的芯挖给我,自己吃烤焦的皮,说“皮香,我爱吃”。那时候的甜,

是能暖到手指尖的,不像现在,嘴里***糖,喉咙里还是发涩。化疗开始后,这些事倒淡了。

不是忘了,是没力气想了。第一次化疗完,我吐得趴在马桶边,胆汁混着眼泪往下掉,

溅在瓷砖上,像朵小水花。妈妈递过来的毛巾是温的,她擦我嘴角时,手劲很轻,

像怕碰碎了我这把骨头。“没事的,”她声音里带着颤,却还在笑,“吐完就好了,

妈给你熬了小米粥,放了点枸杞。”粥是温的,枸杞沉在碗底,是她特意从老家带来的,

说“补身子”。我喝了两口,胃里又翻江倒海,粥全吐在她裤子上,米粒子粘在裤腿上,

像撒了把碎盐。她没擦,只是蹲下来,把我头靠在她膝盖上,手轻轻拍着我后背,

像我小时候闹肚子时那样,拍得很轻,怕我疼。有次化疗间隙,我坐在病房窗边看楼下的树。

叶子黄了,一片片往下落,像我枕头上的头发。妈妈端着药进来,把药片放在我手心,

又递过一杯温水:“先吃药,等会儿给你削个苹果。”我盯着手心的药片,白色的,小小的,

却重得像块石头。“妈,”我突然开口,“我要是好不了怎么办?”***手顿了顿,

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蹲下来看着我,眼睛里的***很明显——她肯定又熬夜没睡。

“别胡说,”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指尖的温度很暖,“医生说你恢复得好,

再坚持几次就好了。你忘了?你还说要陪我去逛菜市场,买我爱吃的茄子呢。”我没说话,

只是看着她鬓角的白头发,比上次回家时多了不少,像撒了把碎雪。她见我不说话,

又笑着说:“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茄子烧肉,每次都能吃两碗饭。等你好了,

妈天天给你做。”头发掉得厉害那天,我早上醒来,一摸枕头,满手的黑茬,像撒了把碎草。

我赶紧把头发拢在手心,扔进垃圾桶最底下,再用纸巾盖好,怕妈妈看见。

她进来给我梳头时,梳子刚碰到头发就勾住了,我“嘶”了一声,她赶紧停手,

指尖在我头皮上轻轻揉:“是妈不小心,弄疼你了吧?”下午她从超市回来,

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是顶黑色的绒线帽,帽檐上绣着个小月亮。

“你小时候戴的那顶也是这样的,”她把帽子往我头上戴,手指碰到我耳朵,

是凉的——肯定在超市里挑了很久,指尖被冷风吹的,“这样就不冷了,也好看。

”我摸了摸帽子,绒线很软,像妈妈织的毛衣,针脚里全是暖。那天晚上,

我戴着帽子坐在床上,妈妈坐在旁边给我织围巾,毛线是藏青色的,她说“冬天戴暖和,

还耐脏”。我看着她手里的毛线针翻飞,偶尔会错针,然后又拆了重织,嘴角却一直带着笑,

像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爸爸来得少,每次来都拎着个蓝布袋子,里面装着爷爷种的青菜,

还有奶奶煮的茶叶蛋。青菜上还沾着泥,茶叶蛋的壳裂着纹,是奶奶的手艺,

说“裂了纹才入味”。他很少说话,只是坐在床边,帮我削苹果。

他削苹果的手法还是老样子,苹果皮不断,绕着苹果转一圈,像条小蛇。可这次,

他的手在抖,苹果皮断了好几次,碎渣掉在被子上,他赶紧捡起来,扔进垃圾桶,说“老了,

手不中用了”。我看见他虎口上的茧子,比上次视频时厚了,泛着点黄,

指关节肿得像小馒头——后来护士跟我说,爸爸在工地搬砖,每天扛五十斤的水泥袋,

手上磨出了血泡,挑破了又磨,就成了茧。有次他给我剥茶叶蛋,蛋壳碎渣掉进我衣领里,

他赶紧伸手帮我掏,手指碰到我脖子,糙得像砂纸,我却觉得暖,比热水袋还暖。有一回,

爸爸来的时候带了个小盒子,里面是我小时候玩的弹珠。他把弹珠倒在床头柜上,

五颜六色的,有的还掉了漆。“***让我带来的,”他拿起一颗蓝色的弹珠,放在我手心,

“说你小时候最爱玩这个,总跟他在院子里弹,每次输了都哭。”我握着弹珠,

冰凉的玻璃贴着掌心,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和爷爷弹珠,我输了就坐在地上哭,

爷爷就把他的弹珠全给我,说“爷爷老了,眼神不好,本来就该输”。

现在爷爷的眼神更不好了,连穿针都要奶奶帮忙,却还记着我爱吃的西红柿,

记着我玩过的弹珠。爸爸看着我手里的弹珠,又说:“等你好了,咱们回老家,

跟爷爷再弹一次,我帮你赢他。”我点点头,喉咙却发紧,说不出话——我知道,

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爷爷奶奶来的时候,是爷爷推着轮椅来的——奶奶上个月摔了一跤,

腿不好,走不了远路。奶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蓝布面,上面绣着朵早就褪色的花,

是她年轻时自己绣的。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钱,大多是十块二十块的,

还有几张五块的,边缘都磨毛了。“这是我跟***攒的,”奶奶拉着我的手,她的手很糙,

像老树皮,却攥得很紧,“你别担心钱,好好治病,我们还能种点菜卖,不缺钱。

”爷爷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小盒子,是我小时候装弹珠的铁盒,他打开来,

里面还是那些玻璃弹珠,有的掉了漆,“等你好了,咱们还像以前那样,在院子里弹弹珠,

我准让你赢。”我看着爷爷的牙,又掉了两颗,说话漏风,却还在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像朵皱了的菊花。那天爷爷奶奶走的时候,奶奶非要给我塞个布偶,是我小时候抱过的小熊,

绒毛都快掉光了,眼睛也少了一只。“你小时候睡觉都抱着它,”奶奶把小熊放在我枕头边,

“现在让它陪你,你就不孤单了。”爷爷推着轮椅,奶奶坐在上面,

还回头跟我说“下次给你带西红柿,刚熟的,甜得很”。我看着他们的背影,

爷爷的背更驼了,推着轮椅走得很慢,奶奶时不时拍他的手,让他慢点开。

病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抱着小熊,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打在小熊的绒毛上,

晕开一小片湿痕。姥姥姥爷住得远,在城郊的老房子里,每次来都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

再走一里路。姥姥总拎着个银色的保温桶,桶外面包着块花布,是我给她买的,说“保温”。

她打开保温桶时,热气飘出来,带着肉香,是排骨汤,汤上面的油撇得干干净净,

“你小时候就爱喝这个,不爱吃油,我特意撇了三遍”。她舀了一勺汤,递到我嘴边,

说“尝尝,烂了没”。我闻着香味,胃里却泛酸,可还是张开嘴,咽了下去。汤很鲜,

带着点萝卜的甜,是姥姥的味道。她看着我,嘴角笑开了,像看见我小时候捧着碗喝汤,

汤汁洒在下巴上,她用袖口擦的样子。姥爷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布袋子,里面是炒花生,

壳子是红的,“我跟你姥姥剥了一下午,你慢慢吃,不用吐壳,我都剥干净了”。

我看见他指甲缝里全是花生皮的红,指头上有个小伤口,是剥花生时被壳子划的,

结了层薄痂,却还在往我手里塞花生仁,说“多吃点,补力气”。有次姥姥来的时候,

保温桶里装的是饺子,白菜猪肉馅的,是我最爱吃的。“你小时候一顿能吃二十个,

”姥姥坐在床边,看着我吃饺子,“现在多吃点,补补身子。”我吃了两个,胃里就不舒服,

可看着姥姥期待的眼神,还是硬撑着吃了第三个。姥姥见我吃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说“还是我包的饺子好吃吧,你妈就不会调馅”。姥爷坐在旁边,给我剥橘子,

橘子瓣递到我嘴边,说“吃点橘子解解腻”。我***橘子,甜得发苦,

却还是笑着说“好吃”。他们走的时候,姥姥说“下次给你包韭菜鸡蛋馅的,

你小时候也爱吃”,姥爷说“我再给你剥点花生,你没事的时候吃”。我点头,

看着他们走出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厉害。有天晚上,我疼得厉害,

在床上翻来覆去,把被子都踢掉了。妈妈坐在床边,赶紧把被子捡起来,重新盖在我身上,

把边角掖好,像怕风钻进来。她把我的手放在她手里,她的手很凉,却攥得很紧,“宝宝,

忍忍,”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却还在哄我,“妈给你讲你小时候的事,好不好?

”她讲我三岁时发烧,烧到四十度,她抱着我整夜没睡,把湿毛巾敷在我额头,

毛巾凉了就换,换了十几条;讲我五岁时把爸爸的工具箱翻出来,想修我的玩具车,

结果把螺丝刀弄丢了,爸爸没骂我,牵着我的手在院子里找,最后在月季花丛里找到了,

螺丝刀上还沾着粉色的花瓣;讲我七岁时得三好学生,把奖状拿回家,她贴在客厅的墙上,

正好在爸爸的先进工作者奖状旁边,逢人就说“你看,我家宝宝跟他爸一样厉害”。

这些事我都记着,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不一样——她讲的时候,手轻轻拍着我的手背,

像在哄一个闹觉的小孩,那些日子里的光,好像又照在了我身上,暖得我眼睛发潮。

那天晚上,妈妈讲了很久,直到我疼得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看见妈妈趴在我床边,

头靠在我手背上,呼吸很轻,头发垂下来,扫着我的手腕。我轻轻动了动手指,她就醒了,

赶紧坐起来,问我“是不是又疼了”。我摇摇头,说“妈,你去床上睡吧”。她笑了笑,

说“没事,我在这儿陪着你,你有事喊我就行”。我看着她眼睛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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