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她跪在雪地里三天三夜,求我收她为徒。那时她又黑又瘦,资质平平,
我却破例应下,倾囊相授。宗门***上,她一战成名,却当众转身,拜入敌派掌门门下。
“师父,您给不了我想要的。”她淡淡地说,甚至没看我一眼。全武林都笑我眼瞎,
收了个白眼狼。我从此闭门不出,却陆续有绝世美人找上门来,哭着求我收徒。
她们个个天赋异禀,美若天仙,对我百依百顺。七年过去,武林再开盛会。
我那叛徒徒弟已名满天下,她轻蔑地看着我身后那群“花瓶”。
直到我最小的徒弟缓缓摘下面纱。1血色凌云台残阳像泼洒的鲜血,浸透了凌云台的石阶。
沈未央就站在那片血色里,手中长剑斜指,剑尖一滴浓稠正缓缓坠落,砸在青石板上,
绽开一朵小小的、触目惊心的花。对面,天刀门的少主捂着手臂踉跄后退,
脸上是无法置信的惨白。满场寂然。随即,喧嚣如同炸开的沸水,将整个凌云台淹没。
“赢了!竟然是沈未央赢了!”“流云剑宗……是那个几乎掉出末流的流云剑宗?
她用的真是流云剑法?怎么可能如此凌厉!”“此女了不得!以往从未听过名号,
竟能击败天刀少主!”高座之上,各大门派的长者、掌门,目光或惊异,或赞赏,或深沉,
齐刷刷落在那个持剑独立的少女身上。她依旧穿着流云剑宗最普通的弟子服饰,洗得发白,
肩头甚至还打着一个小小的、不算工整的补丁——那还是去年冬夜,我亲手为她缝上的。
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暖意,尚未在我心口化开,便冻结了。因为沈未央转过了身。
她没有看向我,没有看向流云剑宗那区区三人的坐席。她握着那柄我亲手为她锻造,
淬炼了整整四十九日的“流云”剑,一步步,走向了凌云台最高处,
那片象征着权势与地位的区域。那里,坐着玄天宗宗主,魏无涯。我的宿敌。
全场的声音诡异地低了下去,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沈未央在魏无涯座前十步处停下,
然后,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她缓缓跪了下去。“咚。”额头触碰冰冷地面的声音,
在死寂中清晰得刺耳。“弟子沈未央,”她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穿透了整个广场,
“愿拜入玄天宗门下,求魏宗主收录。”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指尖冰凉一片。能听见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声。魏无涯抚须而笑,声音洪亮,
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哦?你乃流云剑宗高徒,今日更是一战扬名,为何要叛出师门,
投入我玄天宗?”沈未央抬起头,目光掠过台下呆若木鸡的众人,最终,轻飘飘地,
落在了我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愧疚,没有挣扎,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清醒。
“流云剑宗,势微已久,功法残缺,已非武学正道。”她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冰的针,
扎进我的耳膜,扎进我心里最深处,“魏宗主武功盖世,玄天宗如日中天,
方能指引弟子攀登武道绝巅。”她微微停顿,补充了最后一句,
也是将我彻底钉上耻辱柱的一句。“前尘师父,待弟子虽好,可惜……给不了弟子想要的。
”“噗——”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窃窃私语变成了哄堂大笑。那些笑声裹挟着嘲讽、怜悯、幸灾乐祸,如同无数看不见的鞭子,
抽打在我和身后两个脸色惨白的弟子身上。“哈哈哈!听见没?给不了她想要的!
柳清尘真是瞎了眼,养出这么个白眼狼!”“倾囊相授?就换来这么一句?可怜,可叹啊!
”“流云剑宗,这下算是彻底完了脸面丢尽喽!”茶杯从我指间滑落,“哐当”一声脆响,
碎裂在地。滚烫的茶水溅湿了我的衣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高台上,魏无涯朗声大笑,
亲手扶起了沈未央:“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魏无涯的亲传弟子!
”我看见沈未央,我那亲手养大、悉心教导了七年的徒弟,对着魏无涯,深深拜了下去。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我一眼。2师门之殇返回流云剑宗那一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宗门坐落在偏僻的云深山脉,曾经也显赫过,如今只剩下一座破落的大殿,几间歪斜的厢房,
和后山那片终年云雾缭绕、据说藏着剑宗最终奥秘的“藏剑庐”。
我踉踉跄跄推开藏剑庐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角落里,
师父他老人家醉眼惺忪地抬起头,花白的胡子沾着酒渍。“回来了?”他含糊地问,
随即打了个酒嗝,“输了?输了就输了,咱们流云剑宗,输得起……”“她赢了。
”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赢了?”师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黯淡下去,
“赢了好啊……赢了好……”“她当着天下人的面,拜入了玄天宗,魏无涯门下。”我说。
师父举到嘴边的酒葫芦顿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猛地将葫芦砸在地上,
酒液四溅。“孽障!!!”他嘶声怒吼,整个藏剑庐都在颤抖。吼完这一声,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倒,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我走过去,
默默替他拍背。“怪我……都怪我……”师父抓着我的衣袖,老泪纵横,
“是我没用……守不住宗门基业……连累了你……也留不住弟子……”“不怪您。
”我轻声说,扶着他躺下,“是我识人不明。”安顿好师父,我走出藏剑庐,站在悬崖边。
山风凛冽,吹得我衣袍猎猎作响。脚下是万丈深渊,云雾翻涌。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那个又黑又瘦的小女孩,是怎么一步步跪行上山,在没膝的积雪中,用几乎冻僵的手,
一遍遍敲响宗门那扇破旧大门的?“求您收我为徒!我能吃苦!什么苦都能吃!
”“我不怕累!求您教我武功!”声音稚嫩,却带着一股狠劲。宗门早已不收弟子,
师父长醉,宗门凋零。是我,看她资质虽平平,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太过灼人,一时心软,
破例收下了她。我教她识字,教她练气,教她流云剑法。一点一滴,手把手地教。
她初时进展缓慢,我也不急不躁。她夜里偷偷加练,我就提着灯在旁边看着。她生病发热,
我彻夜不眠守在床边。她衣服破了,我笨拙地拿起针线。宗门清苦,偶尔得到一点好吃的,
我总是省下来留给她……我以为,我们虽不是父女,却胜似父女。我以为,
流云剑宗就是她的家。原来,都不是。“师父,您给不了我想要的。”她要的是什么?
是扬名立万?是权势地位?是玄天宗那浩如烟海的顶尖功法?还是……仅仅是因为,
流云剑宗太破,太穷,太没有前途?山风灌入胸腔,带着刺骨的寒意。我闭上眼,
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回到前殿,
仅剩的两名弟子——性格憨厚的大牛和略显跳脱的二虎,红着眼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宗主……”我摆了摆手,疲惫得不想说一个字。“闭门,谢客。
”3绝色弟子流云剑宗成了整个江湖的笑柄。“名师柳清尘,慧眼识‘英才’,倾力栽培,
反噬其身。”茶楼酒肆里,说书人将这段故事编成了段子,引得满堂哄笑。
偶尔有不知情的外地人路过云深山脉,想上山拜师,远远看到那破落的牌匾,
和门口坐着、眼神空洞如同泥塑的柳清尘,便也摇头离去。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滞了,
只在殿角的蛛网和阶前的青苔上,留下缓慢而顽固的痕迹。我把自己关在藏剑庐,不是练剑,
只是对着那些蒙尘的祖师牌位,和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空酒坛发呆。师父醉得更厉害了,
有时几天都不见清醒。直到那个春雨绵绵的午后。一名女子闯上了山。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裙,
身姿婀娜,容颜绝丽,仿佛九天仙女滴落凡尘。更惊人的是,她体内真气充盈,
竟是百年难遇的“玲珑剑体”。她不顾雨水沾湿的裙摆,径直跪在了流云剑宗紧闭的大门前。
“晚辈苏泠,恳请柳宗主收我为徒!”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大牛和二虎惊得目瞪口呆,隔着门缝偷看,结结巴巴地跑来告诉我。我无动于衷。
雨越下越大,苏泠就那样跪在泥水里,从午后跪到黄昏,又从黄昏跪到深夜。第二天,
她依旧跪着,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身形摇摇欲坠,却不肯离开。第三天正午,雨停了,
阳光刺破云层。我看着门外那道固执的身影,终于,缓缓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为何?
”我问,声音沙哑。她抬起头,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光洁的脸颊滑落,
眼神却亮得惊人:“晚辈仰慕流云剑宗绝学,愿承其志,光大门楣!”我笑了,
是那种毫无温度的、带着浓浓嘲讽的笑。“仰慕?光大门楣?你看我这流云剑宗,
还有何可仰慕?还有何门楣可光?”她倔强地看着我:“剑宗之魂,在心不在形。
晚辈愿奉上家传‘秋水’剑为束脩,只求宗主给一个机会!”秋水剑,名剑谱上排名第十七。
我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山风将她湿透的衣裙吹得微微作响。“你不怕,我是第二个沈未央?
”她突然问,声音很轻,却像锤子砸在我心上。我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进来吧。”苏泠成了我的第三名弟子。她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不仅因为她惊人的美貌和天赋,更因为她带来的那柄秋水剑。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继苏泠之后,又有人找上门来。慕容嫣,来自江南武学世家,身负“七巧脉”,擅使暗器,
娇媚入骨。她跪在门前,说厌倦了家族争斗,只求一片净土修习剑道。叶星遥,
边陲异族少女,眸色浅紫,身法如鬼魅,拥有“暗夜亲和”体质。她沉默寡言,只说要变强,
强到无人能欺。一个接一个。她们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绝世美人,
无一不拥有着令人艳羡的武学天赋,带来的拜师礼,不是失传的剑谱,就是稀世的奇珍。
她们对我这个形容枯槁、意志消沉的“师父”恭敬有加,百依百顺。练剑时一丝不苟,
生活上体贴入微。她们会抢着打扫庭院,会研究菜谱改善伙食,会在夜深时为我留一盏灯。
大牛和二虎从一开始的震惊、手足无措,到后来渐渐习惯,甚至有些欢喜。破落的流云剑宗,
因为这些绝色女子的到来,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只有我知道,这生机之下,
涌动着怎样的诡异。我问过她们每一个人,为何选择这已然臭名昭著、毫无前途的流云剑宗。
她们的答案五花八门,却又殊途同归——仰慕流云剑法之精妙,感佩柳宗主之为人,
愿重振宗门声威。鬼才信。但我没有再深究。仿佛一种麻木的放纵,我看着她们,
像看着一场精心排布、却与我无关的戏。我机械地传授她们流云剑法,
看着她们以惊人的速度掌握、精进、甚至衍生出新的变化。藏剑庐里,师父偶尔清醒时,
会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眼神看着我,看着宗门里越来越多、越来越出色的女弟子,
喃喃自语:“劫数……还是转机……清尘,你……好自为之。”我置若罔闻。时光荏苒,
七年,转眼即过。4宿命对决又一届天下武林大会,在嵩山少林召开。
比起七年前的凌云台,此次盛会规模更为宏大,几乎汇聚了天下所有叫得上名号的英雄豪杰。
原因无他,玄天宗在魏无涯的带领下,势力如滚雪球般膨胀,已隐有一统江湖之势。
而沈未央,这位昔日的“叛徒”,凭借狠辣果决的手段和精妙绝伦的剑法,
七年里扫平了无数敌对势力,被誉为“玄天玉女”,风头之盛,一时无两。所有人都知道,
这次大会,与其说是切磋比武,不如说是玄天宗的加冕典礼,是沈未央的封神之路。
流云剑宗,也来了。当我带着一众弟子,走进那万头攒动、喧嚣震天的会场时,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视线,
首先凝固在我身后的那群女子身上。苏泠、慕容嫣、叶星遥……她们任何一个,
放在江湖中都是足以引起轰动的绝色,此刻却齐聚一处,如同众星拱月般,
跟在一个落魄的中年男子身后。那种强烈的、近乎荒诞的视觉冲击,让所有人都失了声。
随即,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是柳清尘!他居然还敢出来?
”“他后面那些……就是传闻中他收的那些女弟子?
我的天……竟是真的……”“个个国色天香……这柳清尘,莫非是受了**,转了性子,
专门搜罗美人不成?”“啧啧,看看他那样子,萎靡不振,靠一群花瓶撑场面,
真是……不知所谓!”“花瓶?听说有几个身手很不弱……”“再不弱,能比得过玄天玉女?
今日怕不是来自取其辱的!”嘲讽、鄙夷、好奇、贪婪……种种目光,如同实质,
钉在我们身上。我面无表情,领着弟子,走向那被安排在角落最偏僻、最不起眼的席位。
高台之上,玄天宗的区域,魏无涯抚须微笑,志得意满。在他身旁,
沈未央一身华贵的玄天宗核心弟子服饰,身姿挺拔,面容冷艳。她的目光,
如同两柄淬了冰的利剑,穿过重重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复杂情绪。她看到了我,
也看到了我身后那群容光慑人的师妹们。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的弧度。
大会进程很快,一场场比武有条不紊地进行。玄天宗弟子果然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不断引来满堂彩。终于,轮到流云剑宗弟子出场。首先出战的是苏泠。她的对手,
是玄天宗一位以刚猛掌力著称的长老。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娇滴滴的美人,
恐怕连一招都接不下。然而,苏泠动了。流云剑法在她手中,不再是我使出来的那般沉暮,
也不再是沈未央那般带着孤绝的狠厉,而是变得无比灵动、飘逸,如同山间流淌的清泉,
空中舒卷的浮云。以柔克刚,以巧破力。十招之内,
那名长老庞大的身躯被一股柔韧的力道带飞,直接摔出了擂台。满场哗然!接下来,
慕容嫣、叶星遥……我门下这些“花瓶”弟子,依次登场。慕容嫣的剑法诡谲莫测,
暗器与剑招结合,防不胜防。叶星遥的身法如鬼如魅,剑光闪烁间,
对手往往已莫名其妙中招落败。一场接一场的胜利。原本的嘲讽和鄙夷,
渐渐被震惊和不可思议所取代。窃窃私语的内容也变了。“这……这是什么剑法?
似是流云剑法,又似乎……不太一样?”“好精妙的变化!好深厚的根基!这些女子,
竟然强到如此地步?”“柳清尘……他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高台上,
魏无涯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变得凝重。而沈未央,她的脸色从一开始的轻蔑,
到微微蹙眉,再到此刻的冰寒一片。她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流云剑宗,
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悍然撕碎了所有人固有的印象,重新闯入江湖的视野!终于,
大会进入了最**的部分。沈未央缓缓站起身。她没有看那些被击败的玄天宗同门,
目光直接越过所有人,再次落在我身上。“柳宗主,”她开口了,声音清冷,带着内力,
传遍全场,“听闻你这些年,收录高徒,想必剑道大进。未央不才,想请教流云剑宗之高招,
不知柳宗主意下如何?”她没有称“师父”,而是“柳宗主”。这是公开的挑战。
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实力,向我这个“过气”的师父挑战,近乎羞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我尚未开口。“师姐此言差矣。”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不高,
却奇异地压下了全场的嘈杂。是我身边,一直安静站着,戴着白色面纱的那个最小弟子。
她缓缓走出流云剑宗的席位,一步步,走向场地中央。阳光洒在她身上,
勾勒出窈窕出尘的身姿。虽然面纱遮住了容貌,但那通身的气度,已令人心折。
沈未央的瞳孔微微一缩。“师父倦怠,已久不与人动手。”面纱女子停在场地中央,
与高台上的沈未央遥遥相对,“师姐既要领教流云剑法,由小妹代劳,想必……也是一样。
”沈未央盯着她,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面纱。“你是何人?
”面纱女子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空灵悦耳。“流云剑宗,柳宗主座下,排行最末。
”她微微偏头,看向我所在的方向,眼神透过面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孺慕与复杂。
“师姐七年前弃之如敝履的,小妹……甘之如饴。”话音落下,她抬起手,纤长的手指,
轻轻搭在了面纱的边缘。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
连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那只手,轻轻一扯。面纱,翩然滑落。
面纱,那片薄如蝉翼的素白,自她指尖脱离,仿佛一片被风惊扰的玉兰花瓣,打着旋儿,
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地。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极长。上万人的嵩山少林演武场,
静得能听见远处山巅积雪消融的滴答声,能听见旌旗在风中懒洋洋翻卷的扑簌声,
能听见每个人胸腔里那颗心,因极度惊愕而停滞一瞬后、更加狂乱的搏动声。露出的,
是一张脸。一张……难以用言语精确描摹的脸。若只说五官,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
鼻梁挺秀,唇色淡绯,组合在一起,是无可挑剔的、令人屏息的精致。
但真正让人移不开眼的,并非这单纯的、近乎完美的皮相。而是那种……气韵。
七分与沈未央相似,尤其是那眉眼间的轮廓,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年少版。
但沈未央的相思里,带着被权势和野心淬炼过的冷硬与锋利,像出鞘的寒刃。而眼前这张脸,
那相似的底子上,却浸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是空山新雨后的澄澈,
是古潭映月的静谧,眉梢眼角,流转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喧嚣武林的、近乎神性的悲悯,
与……淡漠。尤其是那双眼睛。沈未央的眼睛,是燃烧着欲望和野心的冰湖,表面冰封,
内里炽烈。而这双眼睛,却像蕴藏着亘古星河的深渊,幽邃,平静,
倒映着在场所有人的惊骇与痴迷,自身却不起丝毫波澜。这张脸,太过年轻,
看起来不过二十年华,可那双眼眸里沉淀的东西,却仿佛已历经了百载沧桑。
“嗡——”短暂的死寂后,是几乎要掀翻苍穹的哗然!“她……她是谁?!”“像!太像了!
和玄天玉女……简直……简直像是孪生姐妹!”“可沈未央不是孤女吗?
当年是柳清尘从雪地里捡回去的!”“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流云剑宗……柳清尘……他到底藏了多少秘密?!”惊呼声、质疑声、抽泣声,
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会场。所有的目光,先前是聚焦于她的神秘,此刻,
则被这张与沈未央酷似却又气质迥异的脸,彻底钉死,撕扯,灼烧。高台之上,
一直稳坐***、志得意满的魏无涯,第一次猛地从座位上微微前倾了身体,
那双惯常带着算计和威严的眼睛里,射出了惊疑不定的光芒。他的手指,
无意识地捻动着座椅的扶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而沈未央。在面纱落下的那一刹那,
她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九天***狠狠劈中!
那张七年来早已修炼得冰封不化、喜怒不形于色的冷艳面孔,在瞬间碎裂。
瞳孔急剧收缩成两个针尖大小的黑点,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无法理解的震骇。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脚下坚实的台面变成了汹涌的波涛。血色,
如同潮水般从她脸上褪去,留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她死死地盯着场中那张脸,
目光像是要将对方生吞活剥,又像是看到了某种绝对不该存在于世的、来自幽冥的幻影。
“不……不可能……”一声极轻的、带着颤抖的呢喃,从她失血的唇间溢出,
轻微得几乎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但她自己,却听得清清楚楚,如同丧钟敲响在耳边。
她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那柄名为“流云”的、曾伴随她无数次征战、饮尽敌手鲜血的名剑,此刻竟感觉有千钧之重。
场中央,那少女——柳清尘最小的弟子,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因她而引起的这场巨大风暴。
她甚至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众人,精准地找到了流云剑宗角落席位里,
那个始终面无表情、仿佛周遭一切都与己无关的师父。她的眼神,在接触到柳清尘的那一瞬,
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那深渊般的眸子里,似乎有星光轻轻闪烁了一下,
那是一种混杂着孺慕、感激、以及某种更深沉、更复杂难言的情绪。但这变化太快,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她转回头,
重新迎向高台上那道几乎要将她洞穿的、冰冷而混乱的视线。“师姐,”她开口了,
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凌凌的,如同玉磬轻击,不带丝毫火气,却清晰地压下了四周的喧嚣,
“你认得我,对吗?”沈未央的呼吸猛地一窒。全场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沈未央没有回答。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显示出内心极不平静的波澜。
她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更加凶狠地审视着场下的少女,
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伪装的痕迹。少女却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的故事:“漠北苦寒之地,
有一对孪生姐妹,生于一个小小部落。部落很小,小到像沙海中的一粒尘埃。姐姐出生时,
哭声洪亮,目光有神,被视作祥瑞。而妹妹,体弱多病,气息奄奄,接生的巫婆说,
她是不祥之人,会为部落带来灾祸。”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将所有人的心神都拉扯进了那片荒凉而残酷的漠北风沙之中。“父母不忍溺毙,
便将妹妹弃于狼群出没的荒谷。许是命不该绝,妹妹被一只失去幼崽的母狼叼回洞穴,
以狼乳喂养,与狼崽一同长大。五岁那年,部落迁徙途经那片荒谷,
发现了这个浑身脏污、与狼嬉戏的‘狼孩’。”“部落首领,也就是姐妹的父亲,
认出了妹妹颈后与姐姐一模一样的淡月胎记。他心中愧疚,亦觉惊奇,便将妹妹带回了部落。
”少女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片风沙弥漫的故土。
“然而,‘不祥’的烙印早已深植人心。妹妹回到部落,并未得到温情,
只有恐惧、排斥和欺凌。除了她的姐姐……只有那个和她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姐姐,
会在无人时偷偷塞给她干粮,会笨拙地帮她赶走那些朝她扔石子的孩子。
”沈未央的身体颤抖得更加明显了。她的眼神里,除了震骇,
更多了一种被强行撕开旧日伤疤的痛苦与……恐惧。“姐姐曾抱着她说:‘别怕,阿妹,
等我长大了,学了最厉害的武功,就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的地方。
’”“妹妹信了。她在那冰冷的、充满敌意的环境里,靠着姐姐这句承诺,
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顽强地活了下来。”“直到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
部落遭遇了罕见的白灾,牛羊冻死大半,人心惶惶。巫婆再次站出来,指着妹妹说,
是她带来的厄运,必须将她献祭给山神,才能平息天怒。”少女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在这平静之下,仿佛有暗流汹涌。“就在祭坛架起,
烈火即将点燃的那一刻……姐姐站了出来。”她的目光,如同两柄冷冽的剑,
直刺高台上的沈未央,“她没有像妹妹期盼的那样,站出来保护她。相反,她指着妹妹,
对所有人说:‘巫婆说得对,她是不祥之人!只有她死了,部落才能得救!’”“轰——!
”仿佛又一道惊雷,在沈未央的脑海中炸开。她的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死灰,嘴唇哆嗦着,
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段被她刻意遗忘、深埋心底最阴暗角落的记忆,
如同挣脱了封印的恶鬼,狞笑着扑来,将她彻底吞噬。场下,已是哗然四起,议论纷纷。
“竟然……还有这等隐情!”“沈未央她……她竟然……”“为了自己活命,诬陷亲妹妹?
”“难怪……难怪这小姑娘会拜入柳清尘门下,这是……来找姐姐清算旧账了?
”少女无视周围的嘈杂,继续着她的叙述,
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却深入骨髓的冷意:“后来,部落在一场仇杀中覆灭,
姐姐侥幸逃脱,一路乞讨,辗转来到了中原,跪在了云深山脉的雪地里,
求一个叫柳清尘的人收留。”她抬起眼,再次看向柳清尘,那眼神里的复杂情绪,
几乎要满溢出来。“她成功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师父,想要的功法,想要的机会。
而她那个‘不祥’的、本该死在祭坛上的妹妹……”少女缓缓抬起手中的剑,
那是一柄样式古朴、毫无装饰的长剑,剑身黯淡,仿佛蒙尘已久。
“被一个路过的游方郎中救下,带离了漠北。郎中不久后病逝,妹妹便独自一人,
在世间流浪。她睡过破庙,与野狗争食,见过最深的黑暗,
也受过零星半点、微不足道的善意。”“直到七年前,她在某个城镇的茶馆外,
听到了一个江湖传闻。传闻说,流云剑宗出了一个叛徒,名叫沈未央,在凌云台上,
背弃了待她恩重如山的师父,投靠了玄天宗。”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一刻,她才知道,她那‘好姐姐’,不仅活了下来,还活得……风生水起。”“于是,
她也来了。”少女的目光,重新锁死在沈未央身上,那目光不再平静,
而是燃起了两簇幽冷的火焰,“她来到了云深山脉,跪在了流云剑宗的门前。不是为了认亲,
也不是为了质问。”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她只是想问一问,
那个当年在部落里,
唯一给过她一丝温暖、却又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姐姐——”“当你为了攀附权贵,
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待你如父的恩师时,可曾有过一刻,
想起过那个被你弃如敝履、诬陷至死的……亲妹妹?”“当你享受着玄天宗的荣光,
被万人敬仰,被称为‘玉女’时,可曾有过一丝愧疚,对于那个因你一句话,
而在祭坛上差点被烧死的……血亲?”“沈未央。”她终于叫出了这个名字,
不再是“师姐”,而是连名带姓,带着一种冰冷的、审判般的意味。“你告诉我,
”少女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龙吟般的嗡鸣,剑尖遥指高台,
“流云剑宗给不了你想要的。那么,玄天宗给了你想要的权势、地位、风光之后……它,
能给你一颗安定的心吗?”“能让你,在午夜梦回时,不被旧日的噩梦惊醒吗?
”沈未央猛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被这直刺灵魂的诘问,击中了最脆弱的地方。
她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惊恐、愤怒、羞耻、还有一丝深埋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恨,
如同毒蛇般纠缠撕咬着她。魏无涯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他低喝一声:“未央!
休要听这妖女胡言乱语,乱你心神!她分明是柳清尘找来,故意羞辱我玄天宗的!”然而,
沈未央似乎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场下那个,
与她有着一模一样年少容颜,却带着截然不同命运的妹妹,以及她那如同诅咒般的话语。
少女不再多言。她手腕轻轻一震。“铮——!”那柄看似黯淡的古剑,
骤然发出一声清越无比的剑鸣!剑身之上,蒙尘仿佛被无形之力拂去,
流露出内里如一泓秋水的凛冽寒光。一股磅礴浩瀚、却又带着几分诡异空灵气息的剑意,
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这剑意,不同于苏泠的灵动,不同于慕容嫣的诡谲,
不同于叶星遥的幽魅,更不同于沈未央那带着强烈攻击性的冰寒。它如同来自亘古洪荒,
带着漠北风沙的苍凉,带着狼群野性的呼唤,带着生死边缘挣扎求存的坚韧,
更带着一种……看透了人心鬼蜮、世情冷暖后的、大寂灭般的空无与悲悯。这剑意冲天而起,
竟引得天空流云汇聚,风声呜咽!“我名,沈忘筌。”少女,不,沈忘筌,朗声宣告,
声音与那冲天剑意融为一体,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师父赐名,忘筌者,得意忘言,
得鱼忘筌。今日,便以这七年来,于流云剑宗所学,融漠北狼性,自悟之‘忘筌剑’,
向师姐……”她剑尖再次指向沈未央,声音陡然转厉:“讨教!”“清算旧账!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影动了。没有残影,没有呼啸的风声,
她就那样凭空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刹那,仿佛缩地成寸,她已出现在高台之下,
足尖在擂台边缘一根高高矗立的旗杆上轻轻一点,身形如一只轻盈的雨燕,
又似一道撕裂虚空的冷电,扶摇直上,直扑高台之上的沈未央!人未至,
那融合了流云之缥缈与狼性之狠戾、空无之寂灭的恐怖剑意,已如同滔天巨浪,
将整个玄天宗所在的区域,彻底淹没!“放肆!”魏无涯终于坐不住了,厉喝一声,
周身真气鼓荡,便要出手拦截。然而,有人比他更快。是一直如同泥塑木雕般,
坐在流云剑宗角落席位里的柳清尘。在沈忘筌动的那一刹那,他始终低垂的眼睫,
微微抬起了一丝。没有看场中惊世骇俗的小徒弟,
也没有看高台上脸色剧变的魏无涯和心神大乱的沈未央。他的目光,极其短暂地,
落在了藏剑庐的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时空,与冥冥中那双醉眼朦胧、却又洞悉一切的眼睛,
交汇了一瞬。然后,他端起了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茶,送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动作缓慢,
从容。仿佛眼前这石破天惊、恩怨情仇总爆发的的一幕,与他毫无干系。
只是在他放下茶杯的瞬间,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如海、厚重如岳的剑意,以他为中心,
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如同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罩来,将整个流云剑宗席位,
以及扑向高台的沈忘筌,若有若无地护在了其中。这股剑意,并不凌厉,也不张扬,
甚至感觉不到丝毫杀气。但它就那么存在着。如同亘古屹立的山脉,如同深不见底的大渊。
魏无涯那含怒待发、已臻化境的掌力,在这股看似平和、实则深不可测的剑意笼罩下,
竟如同泥牛入海,感觉不到丝毫着力点,硬生生被阻滞了一瞬!就是这一瞬。沈忘筌的剑,
已经到了沈未央的面前。剑光如水,映照出沈未央那张惨白、惊骇、扭曲,
写满了不堪往事与当前绝境的……脸。姐妹之战,宿命之决,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沈忘筌的剑,到了。不是刺,不是劈,不是任何流云剑谱上有记载的招式。
那剑光如同漠北荒原上骤然卷起的沙暴,带着吞噬一切的死亡气息,却又在翻涌的狂沙中,
诡异地透出几分流云般的空灵与缥缈。剑意未至,
那股融合了狼性狠戾与寂灭悲悯的恐怖压力,已如实质般撞上了沈未央的护体真气。
“嗡——!”沈未央手中的“流云”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她几乎是凭借七年腥风血雨中锤炼出的本能,手腕一抖,
玄天宗嫡传的“裂云剑法”悍然迎上。剑势刚猛霸道,力求一击断金,
带着她此刻心头翻涌的惊怒、羞耻,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狠狠斩向那片诡异的沙暴剑光。她不能输!
尤其不能输给这个本该死在祭坛上的“不祥之人”!
不能输给这张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过往卑劣与不堪的脸!“铛——!!!”双剑交击!
没有预想中的金铁爆鸣,反而发出一声沉闷的、如同重锤砸在湿牛皮上的怪异巨响。
沈忘筌剑上的力量,并非刚猛无俦,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螺旋般的渗透力,
如同沙漠中的流沙,缠、粘、绞、噬!沈未央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刚猛剑劲,竟如同泥牛入海,
被那旋转的沙暴剑意层层消解、吞噬,更有甚者,一股阴寒刺骨、带着狼吻腥气的诡异气劲,
竟顺着剑身逆袭而上,直钻她的经脉!沈未央闷哼一声,只觉手臂一阵酸麻,气血翻涌,
脚下“蹬蹬蹬”连退三步,才勉强卸去那股怪力。高台坚实的地面,
被她踩出三个清晰的脚印,边缘石屑微微龟裂。她猛地抬头,眼中尽是骇然。
这……这是什么剑法?!绝非流云剑法!也绝非玄天宗任何一路武学!那股阴寒野性的力量,
分明带着漠北狼群的烙印,可其中流转的空无与悲悯,却又如此高深莫测!全场哗然!
仅仅一招!名满天下的玄天玉女,竟被一个籍籍无名的流云剑宗小弟子,逼退了!“妖女!
你使的是什么邪术!”沈未央厉声喝道,试图用声音掩盖内心的震动。沈忘筌身形飘落,
依旧站在那旗杆顶端,衣袂随风轻扬,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剑与她无关。她看着沈未央,
眼神里那悲悯的底色下,终于清晰地浮现出一丝冰冷的嘲讽。“邪术?”她轻轻重复,
声音空灵,“师姐在玄天宗七年,眼界还是如此狭隘。武道万千,岂是正邪二字可以囊括?
这便是我于流云根基之上,融自身血脉际遇,所悟的‘忘筌剑’。”她顿了顿,剑尖微抬,
再次指向沈未央:“师姐,你的剑,乱了。”沈未央心头一凛。的确,她的心乱了。
被那张脸搅乱,被那段不堪的往事搅乱,更被这完全超乎理解的诡异剑法搅乱。剑心已失,
剑意如何能纯?“***!”沈未央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
只是那冰层之下,裂痕隐现,“任凭你巧舌如簧,今日也难逃一死!裂云九转!
”她身随剑走,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惊虹,剑光层层叠叠,一重快过一重,
一重猛过一重,如同九天云霭被狂暴的力量强行撕扯、旋转、碾压!这是裂云剑法中的杀招,
攻势连绵不绝,直至将对手彻底绞碎!剑风呼啸,吹得沈忘筌衣裙猎猎作响,发丝狂舞。
然而,面对这狂暴如飓风般的攻势,沈忘筌却闭上了眼睛。不是托大,
而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与……聆听。她听到了风被撕裂的声音,听到了剑气摩擦空气的尖啸,
听到了沈未央因为愤怒和一丝恐惧而略微急促的呼吸,更听到了……那隐藏在刚猛剑势之下,
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流云剑法的……“根”。柳清尘教给她们姐妹最基础的东西,
那云卷云舒的意韵,那看似无力、实则蕴含至理的柔和。沈未央早已将其抛弃,
转而追求玄天宗霸道刚猛的路子,但这“根”,如同胎记,深植于她的武道本能之中,
无论如何掩饰,在生死相搏的极限压力下,总会不经意间流露一丝。
就在那裂云剑势即将把她吞噬的刹那!沈忘筌动了。她的动作看起来并不快,
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舒缓。手中那柄古朴长剑划出一道玄妙的弧线,不再是漠北沙暴的狂野,
而是化作了山间流淌的溪涧,灵动,蜿蜒,无孔不入。“流云绕指柔。”台下,
苏泠轻声低语,眼中异彩连连。这是流云剑法中最基础、也最容易被忽视的一式,
旨在以柔克刚,化解力道。但在沈忘筌手中,这一式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剑意不再是单纯的柔和,而是在柔和中,加入了狼群围猎时的耐心与精准,
加入了生死边缘锤炼出的、对力量轨迹最敏锐的直觉!“嗤嗤嗤——!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沈忘筌的剑,如同拥有生命的水流,又似狡诈的毒蛇,
沿着沈未央那狂暴剑势的缝隙、力量的薄弱处,精准无比地切入、缠绕、引导!
沈未央只觉自己沛然莫御的剑力,仿佛砍在了一团无处着力的棉花上,更可怕的是,
这团“棉花”还在不断地旋转、扭曲,将她的力量带偏、卸开,甚至……反冲!“第九转!
给我破!”沈未央银牙紧咬,将全身功力催鼓到极致,剑光暴涨,
试图以绝对的力量强行碾碎这诡异的防御。“破不了。”沈忘筌闭着眼睛,淡淡开口。
她手腕极其微妙地一抖,剑尖如同灵蛇吐信,
在沈未央剑势将发未发、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那个最关键、最细微的节点上,轻轻一点!
如同点中了毒蛇的七寸!“嗡!”沈未央那蓄势待发的第九转剑势,如同被刺破的气球,
骤然溃散!凝聚到极点的真气反噬自身,她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又被她强行咽下,
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而沈忘筌的剑,在点散她剑势的同时,借力旋身,
剑随身走,划出一道完美无瑕的圆。那圆,仿佛蕴含天地至理,初始空无,
继而衍生出流云之变、风沙之厉、狼性之狡、寂灭之悲!“忘筌·归墟。”她再次睁眼,
眸中星河倒转,寂灭无光。长剑带着这道融汇了毕生所学的“圆”,无声无息地,
印向了沈未央空门大开的胸膛。这一剑,不快,却仿佛锁定了周遭一切气机,让人避无可避。
这一剑,不响,却带着埋葬一切、回归虚无的终极意境。沈未央瞳孔中,
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面对死亡的恐惧!她想要格挡,却发现手臂沉重如山;想要后退,
却发现脚步如同生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死亡的圆环,在她视野中越来越大,
越来越近……“未央小心!”魏无涯再也无法坐视!他看得出,沈未央心神已破,剑意已散,
绝非这诡异少女的对手!若再不出手,他玄天宗苦心培养的招牌,今日就要彻底碎裂于此!
他顾不得身份,更顾不得旁边那始终沉默、却给他带来巨大压力的柳清尘,身形暴起,
一掌拍出!掌风雄浑霸道,如同山岳倾塌,直取沈忘筌后心!围魏救赵!
然而——一直安**在角落,仿佛与世无争的柳清尘,动了。他没有起身,没有拔剑,
甚至没有看魏无涯一眼。他只是端起了桌上那杯凉透的茶,对着魏无涯掌风袭来的方向,
轻轻……泼了出去。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凌厉无比的剑光。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泼。
那泼出的茶水,在空中却并未散落,而是诡异地凝聚成一道晶莹剔透的、纤细的水线。
水线迎风便长,瞬间化作一道横亘在魏无涯与沈忘筌之间的、流动的、透明的“墙”。墙上,
隐约有云纹流转,有星光闪烁,更有一股沛然莫御、如同天地本身般厚重的剑意,含而不发,
却令人生不出丝毫逾越之心!魏无涯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掌,撞在这道看似脆弱的水墙上,
竟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轰!!!”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炸开!水墙剧烈荡漾,
泛起无数涟漪,却岿然不破!而魏无涯前冲的身形,竟被硬生生阻住,
反震之力让他气血翻腾,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天地之力……化境?!
你……你竟然……”他死死盯着柳清尘,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颓废了七年的男人。
柳清尘放下空杯,依旧没有看他,目光平静地落在场中,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这一阻,虽然短暂,却已足够。高台之上,胜负已分。沈忘筌那蕴***“归墟”意境的一剑,
终究还是印在了沈未央的胸膛上。没有血肉横飞,没有骨骼碎裂。沈未央只是如遭雷击,
整个人剧烈地一震,随即,她身上那强横霸道的气息,如同被戳破的皮球,飞速流逝、溃散。
她手中的“流云”剑,“当啷”一声脱手坠落在地。她踉跄着,又后退了七八步,
直到后背狠狠撞在高台边缘的栏杆上,才勉强停下。她没有死。甚至没有受太重的外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