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三年冬,北凉王萧煜大婚。婚房内,红烛高燃,暖融如春,
却驱不散那弥漫在金丝楠木家具间的冷寂。沉重的凤冠压得楚宁脖颈生疼,她端坐在床沿,
像一尊精致却无生气的玉雕。脚步声沉沉而来,带着夜风的寒意和浓烈的酒气。
描金盖头被猛地掀开,光线刺来,楚宁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
对上了一双漆黑冰冷的眸子。她的新婚夫君,那权倾北境的北凉王萧煜,
此刻就稳稳地站在她面前。玄色的婚服犹如夜幕,上面的暗金纹路仿若流动的星辰,
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细微动作,都闪烁出神秘而高贵的光芒。
可即便这华服如此夺目,却也只是为了衬托他那堪称绝世的面容——线条如刀刻般硬朗,
眼神似寒星般凛冽,薄唇紧抿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严与霸气,让人只敢远观,不敢直视。
他俯身,修长而带着薄茧的手指狠狠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力道之大,
让她瞬间痛白了脸。“听着。”他开口,声音里半分新婚该有的暖意都无,
倒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刺骨的警告,“娶你,从来不是本王的意思。你能站在这里,
只有一个缘由——”他刻意顿了顿,字句像是淬了冰的石子,一下下砸在她心上,
震得她指尖都发颤。“你这双眼,有七分像她。从今天起,你就是婉儿的替身。守好本分,
认清楚自己的斤两,还能保你一辈子吃穿不愁。可要是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话没说完,
他捏着她下颌的指尖却猛地加重力道,那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眼底翻涌的杀意像冬日里的暴雪,瞬间将她裹住,那未出口的威胁,
比任何狠话都更让人胆寒。“楚宁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垂下眼睑,
声音温顺得没有一丝波澜:“是,妾身明白了。”从踏入北凉王府的那一刻起,
她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家道中落的孤女,能依仗的,不过是这几分肖似他人的容貌,
成为权王寄托相思的傀儡。第一折:紫衣惊鸿此后三年,楚宁成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扔掉了所有素雅的衣裙,衣柜里挂满了深浅不一的紫色。因为柳婉儿钟爱紫色。
她废弃了自幼苦练的琴艺,日夜不休地练习那支名为《惊鸿》的舞蹈。
因为那是柳婉儿一舞动京城的名篇。每一个旋转,每一次甩袖,
她都力求与记忆中那惊才绝艳的身影重叠。萧煜时常会在宫中宴饮结束后,
摇摇晃晃地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踏入她所在的院落。
那酒气里混合着宫中佳酿的香气与丝丝缕缕的烟火气息,随着他的脚步弥漫在清冷的夜色中。
他如往常一样,挥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动作虽带着些微醉意的迟缓,却不失一贯的威严。
而后,他缓缓步入屋内,昏暗的烛光在风中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在墙壁上扭曲、晃动。他在她面前坐下,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眼睛上,
就那样静静地、久久地凝视着,仿佛要从她的眼眸中探寻到某个遥远的答案,
又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平日里,他的眼眸总是锐利如刃,冰冷似霜,
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阴谋诡计,能将所有的忤逆与背叛都斩于无形。可此刻,
在这昏黄的烛光下,那双眼眸中却浮现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迷离,像是坚硬的冰层下,
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流,又似夜幕中闪烁的寒星,偶尔被云层遮住了光芒,
透露出一丝迷茫与无助,让人忍不住心生涟漪,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婉儿……”他嗓音沙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眷恋。楚宁的心,在最初的刺痛后,早已麻木。
她总会在这时,用最平稳、最恭顺的声音轻声纠正:“王爷,妾身是阿宁。”他有时会恍然,
眸中的迷离散去,恢复清明,继而转为更深的冷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拂袖而去。有时,
他只是嗤笑一声,抬手抚过她的眼角,像是在确认一件瓷器的瑕疵。“是啊,你不是她。
”他低语,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提醒自己。楚宁便依旧维持着温婉的笑意,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那笑意才如面具般缓缓剥落,露出底下的一片空茫。
雍和五年的上元夜,王府设宴。萧煜命她献舞《惊鸿》。
那是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表演这支舞。乐起,她舒展广袖,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一袭紫衣在灯火下流转生辉,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回眸,
都精准地复刻了传闻中柳婉儿的风姿。满座皆静。她一舞毕,席间赞叹不绝。
坐于主位的萧煜,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目光死死锁在她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有追忆,有痴迷,有痛苦,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他离席,
大步走到她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寝殿。
那是他第一次留宿在她房中。黑暗中,他一遍遍吻着她的眼睛,
在她耳边呢喃着那个不属于她的名字。“婉儿……我的婉儿……”楚宁睁着眼,
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使用的祭品,身体是热的,心却一寸寸冷下去,
最终凝成冰。翌日,他赏赐下无数珍宝绫罗,无一例外,全是紫色。她叩谢恩典,
将所有赏赐妥帖收好,扮演着一个合格的、没有灵魂的赝品。第二折:白月归来雍和六年春,
边境战事彻底平定,
一个震惊北凉的消息传回王都——曾被掳走、众人皆以为早已香消玉殒的柳婉儿,
竟奇迹般地被寻回了。消息传回王府那日,整个府邸都躁动起来。萧煜大喜过望,
下令以最高规格准备迎候,府中上下忙碌不堪,唯有楚宁的院落,静得如同被遗忘。
他来到楚宁房中,彼时她正对镜整理着一件新制的紫罗裙。他从镜中看着她,目光复杂,
却不容置疑。“婉儿要回来了,”他开口,声音是冷的,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王妃之位,本应属于她。你,搬去西院暖阁,日后……安分些,莫要惹她不快。
”楚宁整理衣带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她转过身,面向萧煜,没有丝毫犹豫,
缓缓行了一个标准到极致的礼,裙裾纹丝不动。“谨遵王爷吩咐。”她的声音,
依旧是她这三年来惯有的温顺平和,听不出半分怨怼与不甘。萧煜看着她,
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点什么,愤怒?委屈?或者至少是一丝黯然?但没有,什么也没有。
那张娇美的脸上,只有一层完美的、毫无破绽的恭顺。他心头莫名一堵,
像是蓄力的一拳打在了空处,烦躁更甚,最终只是拂袖转身,大步离开。他走后,
楚宁缓缓直起身。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棵柳树抽出新芽,春光明媚,恰好。
她唤来贴身侍女云袖,声音平静无波:“把这些紫色的衣服,首饰,所有与之相关的东西,
全部收拾出来。”云袖惊愕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这些可是王爷的赏赐,
是王妃身份的象征。“娘娘……”“去吧。”楚宁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当所有承载着另一个人影子的物件——那些流光溢彩的紫裙、紫玉簪、紫水晶步摇,
以及所有练习《惊鸿》舞的图谱笔记,被堆在院中空旷处时,楚宁亲手执起烛火。
火苗触碰到轻软的绸缎,瞬间蔓延开来,噼啪作响,炽热的火焰映亮了她平静的双眼。
紫色的烟霭升腾,如同焚烧掉一场持续了三年的、荒诞不经的梦。
她摘下头上那顶象征北凉王妃身份的累丝嵌宝金冠,没有丝毫留恋,
随手放入一旁铺着锦缎的托盘里。金冠落下,发出沉闷的轻响。
她换上了一身早已准备好的、最寻常的月白色襦裙,未施粉黛,
青丝只用一支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褪去了那层华丽的伪装,她整个人显得格外清瘦,
却也异常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柳婉儿归来的那日,王府正门洞开,仪仗煊赫。
楚宁站在西院暖阁的窗前,这个位置偏僻,看不到前院的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