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阿城!医生!医生他又晕过去了!”
林薇带着哭腔的尖叫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模糊又遥远。江城感觉自己在下沉,不断下沉,坠向一个光怪陆离的深渊。破碎的画面像玻璃碎片一样席卷而来:轰鸣的摩托车引擎,刺耳的刹车声,剧烈的撞击,还有……手腕上蝎子纹身针刺的细微痛感,以及林薇那张在霓虹灯下笑得格外放肆的脸。
不,那不是他记忆中的林薇。他记忆里的林薇,是高不可攀的白月光,是说话轻声细语、连皱眉都好看的女神。
绝不是这个会穿着外卖服、会为他哭肿眼睛、会骂他“**”又紧紧抓着他手的女人。
……
再次恢复意识时,外面天已经黑了。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林薇趴在他床边睡着了,呼吸均匀,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身上还套着那件明显不合身、沾着点点油污的外卖马甲,头发随意地扎着,几缕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
看起来……疲惫又脆弱。和他记忆中那个光鲜亮丽、连头发丝都透着精致的女神,判若两人。
江城一动不敢动,只是僵硬地转动眼珠,打量四周。
纯白的墙壁,滴滴作响的监控仪器,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味道。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自己的左手腕。
那只青黑色的蝎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狰狞邪气。
这不是贴纸。这是真真正正,刺进皮肉里的纹身。
他闭上眼,试图呼唤那个曾经带来无限狂喜和荒诞的系统。
脑海空空如也。
没有冰冷的电子音,没有跳动增长的余额提示。
仿佛那一切才是一场真正光怪陆离的梦。一场在他飙车撞坏脑子后,昏迷一个月里做的,关于逆袭、打脸、爽上天的……终极**丝意***梦。
而现在,梦醒了。
留下的是巨额医药费账单,一辆撞碎的摩托车,还有一个……他似乎完全陌生的,却为他掏心掏肺、熬干了心血的……女朋友。
女朋友……
这个词让江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酸涩肿胀,却又泛起一丝极其诡异的、不合时宜的暖流。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想要碰一碰她的头发。指尖即将触及时,却又猛地顿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也怕这触碰会再次粉碎眼前这脆弱的“现实”。
就在这时,林薇似乎睡得不安稳,动了一下,喃喃呓语:“……阿城……别骑那么快……我怕……”
她的眉头紧紧蹙着,即使在睡梦里,也充满了担忧。
江城的手指僵在半空,那股酸涩感更重了,几乎要淹没他。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是谁?
是那个父母离异、家境贫寒、被女神拒绝了99次、意外获得系统准备逆天改命的苦逼外卖员江城?
还是这个手腕带着社会纹身、会飙车、会让林薇死心塌地甚至替他送外卖还债的……精神小伙“阿城”?
记忆混乱得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找不到线头。
“唔……”床边的林薇发出一声轻微的**,睫毛颤了颤,似乎要醒了。
江城心里一慌,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假装仍在昏迷。连呼吸都刻意放得平稳绵长。
他感觉到林薇轻轻抬起头,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他的额头,探了探他的体温,然后又替他掖了掖被角。
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落在他耳边。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起身声,和尽量放轻的脚步声。她似乎是出去了。
江城这才敢悄悄睁开一条眼缝。
病房里空无一人。
他的目光落在床尾挂着的那个帆布包上,那是林薇的东西。鬼使神差地,他强撑着虚弱无力的身体,一点点挪过去,手指颤抖地拉开了拉链。
里面是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一个干瘪的钱包,一部屏幕裂了的老旧手机,还有……一叠厚厚的、各种颜色的单据。
最上面是一张医院的催款单,欠费金额后面那一长串零刺得他眼睛生疼。
下面,是几张摩托车报废回收的单据。
再下面……是一沓外卖平台的接单记录小票,打印出来的时间跨度足足有一个月,送单地址遍布全城,从清晨到深夜。每一张上面,都印着同一个骑手ID——【薇风凛冽】。
薇风凛冽……林薇。
真的是她。这一个月,风里雨里,替他扛起这一切的,真的是她。
江城的手指捏着那沓薄薄的纸,却觉得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昏迷前听到的刺耳话语,又一次响彻脑海。
“就像条摇尾乞怜、等着施舍的狗~恶心死了!”
那样刻薄恶毒的话语……和眼前这个为他熬干心血的女孩,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还是说……他当时听到的,根本就是误解?或者……那才是梦?
混乱。彻底的混乱。
“咔哒。”
门把手轻轻转动的声音。
江城猛地一惊,手忙脚乱地想将东西塞回去,却因为虚弱和慌张,那叠单据脱手滑落,散了一地。
林薇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看到醒着他和散落一地的单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迅速涌上惊喜:“阿城!你醒了?!太好了!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急忙放下水盆,快步走过来,蹲下身去捡那些单据,动作自然,没有丝毫被撞破秘密的窘迫。
江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看着她毫不嫌弃地捡起那些代表着贫困和压力的纸张,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薇收拾好东西,放回包里,转过身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失神的表情,眼里的惊喜褪去,染上一抹担忧和……小心翼翼。
“你……是不是吓到了?”她坐回床边,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飞一只蝴蝶,“没事了,都过去了。医生说你脑部淤血散得差不多了,好好恢复就行。钱的事……你别担心,我最近跑单挺多的,能撑住。”
她努力想挤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但那笑容里的疲惫和强撑,却像针一样扎在江城心上。
他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终于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为……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到底……是谁?
林薇似乎误解了他的意思,眼神黯淡了一下,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你出事……都怪我。那天晚上……我不该跟你吵架,不该激你去飙车的……对不起,阿城……真的对不起……”
她的声音又带上了哽咽。
吵架?飙车?
更多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尖锐而模糊。激烈的争吵,破碎的酒瓶,他愤怒地踹倒摩托车,林薇哭着喊“有本事你就去死!”,然后他跨上车,将油门拧到最底……
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江城痛苦地抱住了头,发出一声压抑的**。
“阿城!你怎么了?头又痛了吗?我去叫医生!”林薇吓得立刻站起来,脸色煞白。
“不……不用……”江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冰凉冰凉的。
他抬起头,眼睛因为剧烈的头痛而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告诉我……我……我是谁?”
林薇彻底愣住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医……医生!”她猛地挣脱他的手,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冲出了病房,声音带着哭腔和彻底的慌乱,“医生!他不对劲!他不记得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