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因为他,我家破人亡。我全族被诛那日,未婚夫身着喜服迎娶公主。三年后。
我隐姓埋名成为大梁第一花魁,他权倾朝野。再度相遇,他以为我还像从前那样爱他。
可是他不知道,一个合格的细作是没有爱的。1.引路的龟奴恭敬地推开雕花木门,
我抱着琵琶盈盈福身。“芸汐见过各位贵人。”“好久不见,长宁公主。
”我的身体僵了一下。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青楼里大家都唤我“芸汐”。
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我顺着说话人的方向望去。“是他?”我的指尖冰凉,
几乎要抱不稳怀中的琵琶。“酒喝多了,竟也眼花了起来。”主位上,
一个身着玄色暗金云纹锦袍的年轻男人斜倚在紫檀椅上,指尖把玩着酒杯。
知府在一旁陪笑:“凌将军海量,恕小人招待不周。这位是玉风楼头牌芸汐姑娘,
整个汴京城的达官显贵都争着为见她一面豪掷千金呢。
”命运果然是一场不出门也无法躲避的雨。我叫芸汐,是他们口中以色侍人的艺妓。
而他谄媚讨好的这位年轻有为的凌将军。是三年前被我退婚的“夫君”。
凌霄的唇角带着一丝玩味和嘲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华美到刺眼的金织牡丹裙。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像长宁公主。”一时间满座哗然。“奴家生如浮萍,
怎敢沾染公主毫分。”我慌乱地垂下眼眸。“什么公主,西洲不过是我们梁国的属地罢了。
”“你小点声,听闻芸汐公主小小年纪容貌倾城,当年与凌将军已有婚约,
却在成亲之日失踪。”“不对不对,我可听说是因为她瞧不上当时家境贫寒的凌将军,
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世子。”“后来西洲主君查到他们家涉嫌谋逆,满门抄斩。
”凌霄一言不发地默默听着。我假装听不见这些闲言碎语,侧身坐在椅子上,拨动琴弦。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一曲唱罢,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我微微颔首。“凌将军,这一曲当是芸汐恭贺您新婚之喜。
”关于凌霄的事迹传遍大街小巷,妇孺皆知。寒窗苦读终于出人头地的当朝新贵。
离开嫌贫爱富的叛臣之女。携手慧眼识珠、权倾朝野的宰相千金。才子配佳人的故事,
自然喜闻乐见。许是今天脂粉涂多了,腻得我恶心。我忽然想起18岁那年。凌霄说,
“长平,此生我非你不娶。”他一句非我不娶。我便搭上了此生。故事里的我,和这句誓言。
一起葬在了我十八岁的仲夏。那年街上杜鹃花盛开。
王府嫡公主和镇国公世子成亲的场面自是盛景。十里红妆,华彩流光。可惜。
镶嵌夜明珠的花轿里坐着的人不是我。锣鼓喧天掩过了我嘶哑的哭喊。
我在暗室被打得血肉模糊。双手死死护着小腹。昏昏睡去前,透过纸窗看到杜鹃花纷纷飘落。
算了,只要他好我便心安。凌霄端起酒杯示意我。站在一旁的刘妈妈使劲儿冲我使眼色。
我接过一旁的酒杯,连饮六杯。“芸汐不胜酒力,失礼了。”我垂首作礼,缓缓退下。
2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三年了。我倚在“月疏阁”的鎏金窗边。汴河蜿蜒不绝,灯火通明。
这里是玉风楼的顶层,整座汴京城尽收眼底。刘妈妈说,
只有最有钱有权的男人才能踏进“月疏阁”的门槛。幸运的是,
这个门槛帮我筛掉了大部分的男人。不用每日弹琴卖笑。不幸的是,我那被退婚的夫君。
便是这汴京城最有钱有权的人。该来的总会来,一如当年。“长宁,
等我金榜题名就能娶你了!”“长宁,荣华富贵对你来说比我们十年的感情还重要吗?
”“长宁,求你不要离开我…”大概是连老天都在为凌霄悲哀吧。西洲滂沱大雨,连绵三天。
曾经清朗如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此刻跪在冰冷的、积满污水的汉白玉地砖上。
一声声泣血带泪的呼唤,被暴雨声一次次淹没。“公主殿下,您快去看看吧,
凌公子水米未进在雨里跪了三天了。浑身是血……怕是不行了……”我眼前阵阵发黑,
起身缓缓推门而出,任由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打湿我。他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着,
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呓语。
“等……等我……长宁……求你……等我……”我没有表情地抬起手,
狠狠扯开手中那方明黄的锦缎。
红得刺目的订婚书:“凌霄”“长宁”我像是疯魔了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
将那破碎的婚书撕扯成碎片。我和凌霄的十年,瞬间就被狂暴的雨水打湿卷走,
卷入浑浊的泥水之中。消失不见。凌霄轰得一声倒下,重重砸在雨里。“长宁…不对,
该叫你芸汐吧?”我的思绪被他拉回来。凌霄踏进来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语调充满讥讽,
“当年高高在上的西洲公主,如今也懂得粉面桃花了吗?”我弯身施礼,“将军说笑了,
小女子是芸汐,不是您口中的西洲公主。”凌霄拔出剑,剑锋勾着我身上的罩纱扯了下来。
背上赤色梅花映入眼帘。“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指甲深陷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一时分不清是心痛还是手痛。
凌霄一把捏住我的脸:“我在王府门口求你的时候,你可曾对我有过一丝心软?
”我换上花魁该有的笑容,指尖轻轻拂过他的面颊:“将军竟如此长情。可惜长宁已死,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芸汐。”凌霄看我这副样子,生气地拂袖而去。窗边一阵风吹来,
吹散了我的酒意。一道黑影悄然而入。黑衣、斗笠、面纱掩面。“你来了。
”他坐下后便开门见山:“七日之内,查清秦宰相和羌族的关系。
”我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叩桌面,“一千两黄金。”他淡淡看了我一眼:“成交。
”“还有一件事。”他顿了顿,“凌霄,不在任务范围之内。”我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你比我更清楚,一个细作沾上情爱的下场。他是长宁的未婚夫,但你现在是芸汐。
更何况,你也不想孩子暴露吧?”“你想多了,我自有分寸。”我的语气冷冷的,
没好气的送走了他。那年为了给孩子治病,走投无路来到玉风楼。因只弹琴唱曲不接客,
手头仍不富裕。穷困潦倒时,裴钰找上我。培养我当细作。他说,
汴京城所有的达官贵族都在玉风楼,这里是收集情报最好的地方。于是,
我便成了裴钰的细作。3那天后,凌霄来得频繁。有时一坐一夜,只看我弹琴。金银首饰,
胭脂细软,整日送进“月疏阁”。她们都说,我要飞上枝头了。可我知道,
他不过是在等时机成熟。终于有一日,
前嗓音冷静而克制地说道:“我给你田产、月银、郎中、家仆、甚至……我允许你带着孩子。
”我手里的茶盏猛地一颤。“你若安分守己,我会让你过得体面。”“凌将军的意思是?
”“入府做妾。”我看着他,只觉得耳边轰然一响。我一字一顿,
“你一定要羞辱我到这一步吗?”“你以为你还有选择?”他冷冷地说,
“世子的孽种出生便带着痨病,可能用不了我动手吧?或者,
如果西洲主君知道王府余孽逃来了大梁?你说呢?长宁公主。
”他静静看着我:“你以为你能清高到哪里去?靠着勾搭权贵活命,
我只是看在昔日情分上给你多谋一条体面的出路罢了。”“体面的出路?哈哈。”我大笑。
眼前的他让我觉得陌生。也罢,也许是时候了。“那首在我家搜出来的反诗,是你父亲写的。
”我语气平淡地说出口时,凌霄握着杯盏的手一僵,杯子碎落一地。
“金陵卫悄悄送到家时父亲不在,我藏了它。”我望着他,“我正在书房烧信,
姨娘进来发现了那半截灰,便知道我藏了什么。”“原本我已经拒绝了世子的求亲,
姨娘逼我让妹妹替嫁世子,否则就把信交给父亲。”“那时我已经有孕,我不能死,
也不能让你死,别无选择。”“大婚那天,我拖着两个月的身孕,
被乱棍打得奄奄一息扔到城外。没有人知道轿子里面的人不是我。”“我自以为护你周全,
而你恨我入骨。”他怔怔望着我,许久一句话也说不出。“你……为什么从前不说?
”“我说了,有用吗?”我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我说了,
无非是让你全家老小陷入绝境罢了。”我摸了摸不知何时被泪水浸湿的脸颊。
“我早已深陷泥泞,可不愿让你也湿了鞋袜。”“我在雪地里生下了孩子,那是个男孩,
长得像你。因为胎里不足,整日汤药不离口。”凌霄的脸色,煞白得可怕。
“芸汐……”他的声音发哑,“我不知道……我……”“你不需要知道。”我看着他,
语气平静。“如今你是乘龙快婿,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我们本不该再有交集。
”他上前抱着我,力气大得我生疼。“芸汐,从前是我对不起你,让你为我受了那么多委屈。
如今你来到大梁,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要分开,我们重新开始好吗?”**近他,
嘴角泛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重新开始……”我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好。
”我转身去关上房门。风吹过窗棂,烛火轻晃。那夜,他吻我极轻,像在偿还些什么。
我闭上眼,任由他靠近,但也仅限于那个吻。我看着摇曳的烛光,整夜无眠。4第二天。
凌霄说要为我赎出贱籍,三日后便迎我入府。玉风楼的夜,亮得永无止境。
我像往常一样穿红着绿,游走在这些达官显贵之中。“芸汐姑娘,李世子又来了,
这次说三千两请你弹琴,刘妈妈让我问问你。”丫鬟端着新送来的胭脂。“知道了,
我这就下去。”我抱着琵琶,指尖拨弄着丝弦。一曲唱罢我只想赶快离开。
李世子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令人作呕的黏腻,在我身上游走。
“芸汐姑娘的琴技可真是汴京第一,此曲只应天上有。
”他身边簇拥着几个醉醺醺的达官贵胄,不时爆发出粗俗不堪的哄笑。
“不知其它…是不是也这么好…”“试试不就知道了!世子爷今日可真是好福气!
”李世子肥腻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我的裙摆。“芸汐姑娘,这良辰美景怎能辜负。你说是不是?
”我的心猛地一沉。微微垂首,声音刻意放得又软又媚,带着风尘女子惯有的顺从。
“世子爷说笑了,玉风楼顶层的规矩。奴家…只卖艺。”“花魁”的身份,
是我在这炼狱里唯一的护身符。李世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我的鼻子。
“进了这玉风楼的门,管你什么花魁不花魁!本世子花了真金白银,你装什么清高!
”“你以为你今天能逃得掉吗?芸汐姑娘。”我的头昏昏沉沉,身子也逐渐滚烫了起来。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这种把戏我身处烟花之地怎会不知。
只是“玉风楼”向来有规矩,没有人敢轻易破坏。可是,规矩在真正的权贵面前,
脆弱得如同薄纸。李世子带着一身酒气径直朝我逼来。“真是**,
你是想要小爷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办你啊……”他狞笑着,直直朝我的胸口抓来。
就在那令人作呕的手即将触碰到我衣襟的瞬间。“砰!”一声沉闷的巨响!
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猛地踹开。瞬间万籁俱寂。门口的光线被一道挺拔的身影挡住。
黑色暗金云纹锦袍,玉带束腰。他逆着门外走廊不甚明亮的光线站着。戴着墨色斗笠,
面容隐在阴影里。“滚。”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死寂的空气,有一种令人胆寒的威严。
一旁的几个人看了看他腰间佩戴的玉佩,顿时酒意全无,踉跄而逃。
裴钰的目光落回我的脸上,他忽然伸出手。我吓得猛地闭上眼睛,以为他要动手。
微凉的指尖,极其轻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我的下巴。“今天如果不是我出现,
你打算怎么办?”“没有一点防备我还怎么当细作?”我拍了拍手上的土站起来,
从衣襟里拿出一块通行令。“我还以为是凌霄呢,都怪你。喏,兵部通行令。
”“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你快走吧,凌霄快来了。”“你当真打算同他进府吗?
”我轻声道,“最好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方式出现。”5三月初七,烟雨濛濛。
我站在宰相府后门,穿着一身素白粗布,下人们上下打量着我。凌霄从内院出来,
身着暗纹朝服,神情肃然。他压着声音说道,“你只管低头应声,其余的交给我就好。
”我跟在他身后,穿过回廊,绕过假山,走到厅前。香炉袅袅,珠帘轻晃。秦芷若端坐主位,
身后丫鬟侍女成列,一派贵女气度。她看见我,嘴角轻轻一挑,
像是终于等来了一场“笑话”。凌霄声音不疾不徐:“这是新进府的妾室,替你打理房间。
”秦芷若姿态慵懒,一双眼却锋利得像刀,笑意里带着讥诮:“就是你啊,大梁第一花魁。
”“芸汐拜见芷若公主。”我跪下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我忽然想起三年前,
他说:“长平,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正妻。”如今,他让我在另一个女人脚下俯首叩拜。
“听说你同凌大人……颇有些渊源?”我还未来得及答话,她已经转向了凌霄。
凌霄坐在她身边,手里端着茶盏,他没有看我,只轻轻咳了下,道:“不过是同乡罢了。
”秦芷若步步紧逼,“妓馆女子,自然懂得魅惑男人。”我慌张说道:“芸汐不敢肖想大人,
只想安分脱离贱籍,讨口饭吃。”秦芷若冷笑:“好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也难怪凌将军怜惜。”凌霄终于开口,语气淡淡地说道:“芸汐,
看在同乡的份上我引你入府,此后你要恪守府里的规矩。”他没有替我辩白一句。
我不是没看出他眼底的愧意。可更多的,是退让,是懦弱。他不敢得罪宰相,
不敢违抗秦芷若。却也不忍把我丢在外头,于是给了我一个看似体面的身份。
秦芷若喝完最后一口茶,衣袖一拂:“听说你善舞,不如今日跳一曲。”我抬起头陪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