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深山藏古寺,僧敲轮回棋。这座古寺无名无姓,隐于云雾缭绕的迦罗山深处,
青苔爬满斑驳的墙壁,飞檐角上的铜铃早已锈蚀,只在狂风大作时才会发出沉闷的呜咽,
如泣如诉。寺中仅有一僧,号慧觉,在此清修已一甲子有余。山下的村民偶尔上山采药,
会顺道来讨碗水喝,见那老和尚总是**院中那棵千年古松下,面前摆着一副青石棋盘,
上头零星散布着些森白物事。“老师父,您这是下的什么棋?”三年前,
有个胆大的年轻药农好奇问道,眼睛盯着棋盘上那些分明是骨头雕琢而成的棋子。
慧觉法师眼皮未抬,枯槁如松枝的手指拈起一枚小巧精致的棋子。那是一只云雀的头骨,
被摩挲得温润如玉,在昏黄日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轮回棋。
”老僧的声音沙哑得像秋风扫过枯叶。他将那枚小骨轻轻落在棋盘东南角的一个交叉点上。
“啾——!”山中立刻传来一声凄厉的鸟鸣,似是那死去云雀不甘的呐喊,
惊起林间一片飞鸟。年轻药农吓得跌坐在地,连滚带爬下了山,再也不敢踏足古寺半步。
自此,附近村落流传起古寺的传说:说那老和尚是阴司判官,
掌众生轮回;说那棋盘是生死簿,落子定来世;说那些骨头棋子,都是山中生灵的遗骸所制,
每一子都锁着一个魂魄。慧觉从不在意流言。他依旧每日寅时起身,扫净庭院落叶,
卯时诵经礼佛,辰时用过简单的斋饭后,便在那石棋盘前坐下,
从身旁一个破旧的紫檀木匣中,一枚一枚取出棋子。那些棋子,
全是他在山中捡来的动物枯骨。有野狐的趾骨,精细如雕,落子时山间会传来狐鸣哀戚,
如怨如慕;有苍鹰的爪尖,锋利如刃,落下时天际便掠过一声尖啸,
撕裂长空;有老狼的牙齿,森白如刃,定位时深谷会荡起悠长狼嚎,凄厉悲凉。
每颗棋子落下,棋盘上便会泛起一丝幽蓝微光,转瞬即逝,如同幽冥鬼火,
映照着老僧古井无波的面容。慧觉下棋极慢,有时一日只落三五子,有时旬日不动一子。
棋局似乎永无终结之日,那些森白棋子散布棋盘,构成一幅玄奥莫测的图案,
仿佛星罗棋布的天象,又似生死交织的命理,寻常人看上一眼便觉头晕目眩。
这年冬天来得格外早,第一场雪便封了山。大雪连下三日,将迦罗山裹素装,万籁俱寂,
唯有古寺中偶尔传出的诵经声和木鱼声,打破这片死寂。第四日清晨,雪稍歇。
慧觉照例早起扫雪,竹帚刮过青石地面,发出“沙沙”声响。当他扫至寺门外的老松树下时,
雪地中一抹异样的白吸引了他的目光。那不是雪,也不是常见的动物骸骨,
而是一截修长纤细的人类指骨,苍白如玉,静静地躺在雪地里,仿佛已等候多时。
指骨的断面平整得异常,不像是被野兽啃咬所致,反倒像是被利刃精心切割下来的。
慧觉凝视许久,那双看透世间沧桑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波澜。他缓缓弯腰拾起指骨,
入手冰凉刺骨,那股寒意直透骨髓,竟让他修行数十载的心湖泛起涟漪。他仔细端详,
见那指骨形态秀气,应是女子中指第二节,指节处有一道细微的刻痕,似是长期执笔所致。
“阿弥陀佛。”慧觉诵了声佛号,将指骨小心纳入袖中,继续扫雪,但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
是夜,风雪更骤,拍打着古寺门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佛堂内孤灯如豆,
灯芯偶尔爆出几点火花,映照着佛像悲悯的面容。慧觉独坐堂中,面前摆着那副轮回棋局。
他从木匣中取出那枚人骨棋子,置于掌心久久凝视。棋盘中那些动物枯骨仿佛活了过来,
在幽暗灯光下微微颤动。狐骨泛着诡谲的红光,鹰爪闪烁着冷冽的银芒,
狼牙则弥漫着嗜血的暗红。慧觉枯坐如钟,唯有眼中波澜暗涌。窗外风声凄厉,如百鬼夜行。
终于,他拈起那枚指骨棋子,指尖传来的寒意让他几乎握不住它。
他缓缓向棋盘西南角的一个空位落去——那里是“往生位”,通常用于安顿无主孤魂。
指尖棋子触盘的刹那,整副棋盘蓦然泛起前所未有的幽蓝光芒,那光芒如有实质,
如火焰般缠绕着那枚人骨棋子,久久不散。棋盘上的其他骨头棋子同时震动起来,
发出各种凄厉的哀鸣,交织成一曲幽冥交响。“呜——!”几乎同时,山下村庄,
随风送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哭声,撕心裂肺,在万籁俱寂的雪夜中格外清晰,
仿佛就在寺门外响起。慧觉的手僵在半空,那枚指骨棋子已定在棋盘上,
幽蓝光芒渐渐渗入骨中,使其变得半透明起来。透过那苍白骨质,
仿佛能看见一个女子模糊的身影在其中挣扎、哭喊,
那张脸——分明是三年前失踪的女弟子明净!古寺钟声无人自鸣,嗡嗡作响,
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慧觉凝视棋盘中那枚指骨,数十年来第一次,
感到一丝寒意顺着脊柱缓缓爬升。2那夜过后,慧觉三日未碰棋盘。他试图如常诵经打坐,
却发现心神不宁。每当闭目,耳畔便回荡起那夜女子的哭声,
眼前浮现那枚指骨中若隐若现的身影——明净那苍白的脸,绝望的眼,
以及中指上那道因长年执笔抄经而形成的薄茧。第四日黎明,雪稍停。慧觉推开寺门,
踏着深及膝盖的积雪,艰难地走向后山一处隐秘洞穴。那里藏着他数十年来收集的佛经典籍,
其中不乏一些禁忌古籍,记载着轮回秘辛,他年轻时曾翻阅过,如今却需再次求证。
洞穴入口被冰挂遮掩,慧觉拨开冰帘,深入其中。洞内幽暗潮湿,
空气中有股陈年纸墨与苔藓混合的气息。他燃起松明,跳动的火光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如群魔乱舞。在积满尘埃的书卷中翻找许久,蛛网沾满了他的袖袍,
终在一本以人皮为封、黑线装订的古籍中找到了关于“往生棋”的详细记载。
书名《幽冥录》,据传是地藏王菩萨麾下一还阳僧人所著,记录阴阳两界秘辛。“往生棋,
通幽冥,定轮回...”慧觉借着摇曳的火光,喃喃读着那些以朱砂写就的晦涩文字,
眉头越皱越紧。据载,往生棋并非凡间之物,而是连接生死两界的媒介,
乃上古神祇以昆仑玉为盘,取黄泉白骨为子所制,后流落人间。每颗棋子对应一个灵魂,
落子定位,便是决定其轮回转世的形态与命运。棋子的摆放构成命理星图,
每一步都在改写对应生灵的轮回轨迹。若落子正确,灵魂可依因果获得相应归宿;若落错,
则可能引发“逆轮回”——屠夫转生为猪,狡狐托生为雉,前世因果颠倒,天地秩序紊乱。
轻则一人命运改写,重则一方生灵遭殃。慧觉指间拂过书页,
停在一段以黑色墨迹特别标注的警告上:“执棋者必沾因果,改轮回必偿代价。以己渡人,
需舍轮回为引,永困棋局,世世不得超生...”洞外风雪又起,从洞口呼啸而入,
吹得松明火苗摇曳不定,将慧觉的身影投在石壁上,忽明忽暗,仿佛有两个影子在争斗。
返回古寺时,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将雪地染成血色。慧觉踏进寺院,
目光立刻被院中石棋盘吸引——那枚指骨棋子正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蓝光,
如同黑暗中等待救赎的魂魄,一下下pulsating,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
慧觉走近细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棋盘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棋子。
那是一枚人类的头骨碎片,虽只有指甲大小,
却清晰可辨眉心处的凹陷——那是慧觉年轻时受戒所烙的香疤。更令人骇然的是,
那头骨碎片上,竟天然形成着三个细微的骨纹,勾勒出慧觉的法号:“慧觉”。
老僧连退三步,背脊撞上老松树,震落积雪簌簌。他修行一甲子,自以为参透生死,
不过轮回棋局一执子人。而今方知,自己早已身在局中,是棋手,亦是棋子。是夜,
慧觉在佛前长跪不起。***前的香炉中,三炷线香缓缓燃烧,青烟袅袅,扭曲成各种形态。
脑海中却纷乱如雪——那枚指骨的模样,那道执笔留下的刻痕,
三年前那个清晨...“师父,我下山一趟,为寺里添些笔墨。
”女弟子明净的声音清脆如铃,她站在寺门口,背着光,身影纤细,
“近日读《金刚经》有些心得,回来再向师父请教。”那是明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自此一去不返。慧觉曾下山寻过,村民都说未见明净踪影。有人说她或许失足落崖,
尸骨无存;也有人窃语她凡心未泯,跟人私奔而去。慧觉不愿相信后者,
多年来一直当她遭遇不测,日日诵经超度。而今这指骨...那刻痕...慧觉蓦然睁眼,
起身快步走到棋盘前,小心拈起那枚指骨棋子,对着月光仔细端详。那道刻痕!
明净常年抄经,中指第二节确有笔茧,曾笑说“弟子这笔茧深得可入骨,来世若为匠人,
倒省了磨茧的工夫”...慧觉的手开始颤抖。他想起明净并非普通弟子,
而是三年前一位香客托付的孤女。那香客浑身是伤,将女孩送至寺门便咽了气,
只留下一句“此女命格特殊,唯佛门可护周全”便溘然长逝。这些年来,
慧觉传授明净佛法却不许她剃度,总觉得她尘缘未了。明净聪慧伶俐,对佛法领悟极快,
却总望着山外出神。“师父,众生皆苦,为何我们不能干预轮回,帮他们获得更好的来世?
”明净曾这样问过,那时她刚抄完《地藏经》,眼角有泪痕。“因果自定,轮回有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