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课,高中生活的齿轮开始严丝合缝地高速运转起来,发出沉重而持续的轰鸣。
清晨六点半被闹钟粗暴唤醒,在晨光熹微中奔向教室开始书声琅琅的早自习;晚上九点半,才在昏黄的路灯下拖着疲惫的身体结束晚自习。
课桌上堆积如山的课本和练习册像沉默的山峦,各科老师们连珠炮般密集灌输的知识点如同倾盆大雨,迅速将开学那点残余的“新鲜感”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学业压力。
高一(三)班的座位暂时固定了下来,成为了未来一段时间“战场”的固定坐标。
沈惊鸿守着靠窗倒数第二排的“宝地”,而她身后那个“王座”,则理所当然地被顾临渊占据。
斜前方,隔着一条过道,坐着一个叫吴悦的女生。
她有着一双灵活的大眼睛,说话语速快,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仅仅几天功夫,吴悦和沈惊鸿就迅速结成了坚不可摧的“***友谊”。
这种友谊的基石建立在对各科老师,尤其是数学老师的拖堂和英语老师的听写的犀利吐槽、对堆积如山的作业的共同哀嚎。
以及对班里某些人和某些事的深度八卦交流上。
而沈惊鸿和顾临渊之间,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建立起一种奇特的、剑拔弩张又暗流汹涌的“日常”相处模式。
这种模式,被沈惊鸿私下咬牙切齿地定义为“顾临渊的恶习大赏”。
“恶习”是从开学第二天早自习就拉开序幕的。
教室里书声琅琅,大家都在努力适应高中晨读的节奏。
沈惊鸿正全神贯注地背诵着拗口的英语课文,试图将那些生涩的单词和句型刻进脑子里。
突然,头皮毫无预警地一紧!
一股清晰而直接的拉力从后方传来——她那束扎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辫,又被拽了一下!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回头,怒视着后方那个正撑着下巴、一脸“无辜”的罪魁祸首。
顾临渊一手随意地支着脑袋,一手百无聊赖地转着笔。
见她回头,不仅没有丝毫愧疚之色,反而扬起那两道浓黑的眉毛,嘴角勾起一个十足痞气的弧度,用清晰的口型无声地说:“早啊,沈同学。”
眼神里满是看好戏的促狭。
沈惊鸿气得差点把手里厚实的英语书直接拍在他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上!
她强压怒火,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碴子:“顾临渊!你有病是不是?再拽我头发一下试试!”
警告的意味浓得化不开。
“试试就试试。”
顾临渊笑得越发欠揍,那双深邃眼眸里的光芒闪烁,搭在椅背上的修长手指蠢蠢欲动,仿佛在挑衅:你能奈我何?
沈惊鸿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冷静。
她猛地转回身,用后脑勺对着他,仿佛那是一堵隔绝噪音的墙,冷冷地丢下一句,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你再拽一次,我下午就去理发店把它剪了!剪成板寸!我说到做到!”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具威慑力的反击。
身后的顾临渊似乎被她这决绝的威胁噎了一下,传来一声低低的、带着点意外和玩味的嗤笑,显然没太当真。
沈惊鸿握紧了手中的笔,在心里反复默念清心咒: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跟这种幼稚到骨子里的家伙计较,掉价!太掉价了!
然而,沈惊鸿很快就发现,拽头发仅仅是顾临渊“恶习清单”上的开胃小菜。
“喂,沈惊鸿,橡皮借一下。”
数学课上,***正在黑板上推导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密密麻麻的辅助线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惊鸿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丝解题思路,刚在草稿纸上画出关键的图形,身后就传来顾临渊那熟悉又理所当然的声音。
伴随着他手指在她椅背上不紧不慢敲击的“笃笃”声,像催命的鼓点。
沈惊鸿充耳不闻,笔尖用力地戳在草稿纸上,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喂!听见没?橡皮!急用!线画歪了!”
敲击椅背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而响亮,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在安静的课堂上格外突兀。
讲台上,数学老师画辅助线的粉笔顿了一下。
沈惊鸿忍无可忍,猛地转身,将自己那块用得边角已经磨得有些圆润的白色绘图橡皮,“啪”地一声,带着十足的怒气拍在顾临渊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动作幅度大得引得前排同学侧目。
“给!用完立刻还我!”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
顾临渊毫不在意地拿起橡皮,一边慢条斯理地擦去练习册上画歪的线条,一边还嫌弃地咂咂嘴:
“谢了。啧,你这橡皮都快秃噜皮了,该换块新的了,擦都擦不干净。”
沈惊鸿:“……”
她一把夺回他用完的橡皮,转身的动作带着风,差点带倒了椅子。
感觉额角的青筋在突突直跳,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这个人!不仅手欠!嘴还毒!
这仅仅是冰山一角。接下来的日子,“沈惊鸿”这三个字仿佛成了顾临渊的专属召唤咒语。
“沈惊鸿,尺子借我,画个图。”
“沈惊鸿,红笔借我划个重点,我的没水了。”
“沈惊鸿,有草稿纸没?我的用完了,急!”
“沈惊鸿,刚才物理老师讲的最后那个公式推导笔记借我抄抄,我……嗯,走神了……”
顾临渊就像一个行走的“文具黑洞”兼“七秒记忆的金鱼”,永远处于“缺东西”和“刚才发生了什么”的离奇状态。
而沈惊鸿,则被迫成为了他专属的“移动文具补给站”和“24小时人工备忘录”。
起初,沈惊鸿还试图进行顽强抵抗,用冰冷的眼神和简短的“没有”、“不借”进行回击。
但顾临渊的脸皮厚度显然远***的预估,并且深谙“敌进我扰”的战术精髓。
他总有办法让她最终就范——要么是敲椅背敲得她心烦意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要么是拖着长长的、抑扬顿挫的调子,在安静的课堂上反复呼唤“沈——惊——鸿——”,直到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要么就是……用那双深邃的、带着点无辜和“我真的急需”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她拒绝就是天大的罪过。
沈惊鸿坚决否认最后一点对她有任何影响,尽管每次在他的注视下递出文具时,心跳总会莫名其妙地加速。
课间,吴悦趴在沈惊鸿堆满书的课桌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用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闺蜜,小声地、一针见血地总结:
“鸿鸿,你完了!我看你是彻底被那个顾临渊给拿捏住了!他这根本就是故意的!百分百故意的!他就喜欢你被他气得跳脚、又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样子!”
她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但语气笃定。
“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用这种小学鸡都不屑用的招数来吸引你注意?男生有时候幼稚起来真没下限!”
沈惊鸿正在整理被顾临渊“借”得乱七八糟、笔盖都不知道飞哪去了的笔袋,闻言手猛地一顿,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但脸上依旧维持着万年不变的冰山高冷面具:
“有意思?呵,我看他是这里,”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有坑!幼稚!无聊!自大狂!没礼貌!谁会喜欢这种动不动拽女生头发、整天借东西不还、还挑三拣四的讨厌鬼?”
她一口气数落了顾临渊一箩筐的缺点,仿佛这样就能把心底那丝因为吴悦的话而悄然升起的异样情绪狠狠压下去。
“啧啧啧,”吴悦摇着头,苹果核精准地丢进角落的垃圾桶,凑近沈惊鸿,指着她的脸。
“你看你,骂得这么起劲,小脸都红扑扑的了。典型的恼羞成怒,口是心非哦沈同学!”
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吴!悦!”
沈惊鸿恼羞成怒,作势要去掐她腰间痒痒肉。
“哈哈哈,饶命饶命!我错了!”吴悦笑着敏捷地躲开,随即又正了正神色,压低声音,眼神瞟向教室后排。
“不过说真的,抛开他那些让人火大的行为,客观评价,顾临渊这家伙硬件是真的顶啊!那张脸,那身高,那身材……”
“啧啧,你看咱们班,还有隔壁班那些窗户边探头探脑的,多少女生偷偷看他呢!论坛里关于他的帖子都盖了好几层楼了!”
“听说还是校篮球队的主力,打球的时候场边尖叫能掀翻屋顶……”
她顿了顿,朝前排那个无论何时坐姿都优雅得像天鹅的娇小身影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更低。
“喏,连咱们班公认的小仙女苏晓婉,眼神都时不时往后面飘呢……”
沈惊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有点闷闷的,不太舒服。
她顺着吴悦的目光看去。
苏晓婉正侧着身子,柔声细语地和同桌讨论着什么,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甜美微笑。
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时不时地、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和倾慕,状似无意地飘向教室后排——确切地说,是飘向顾临渊的方向。
那眼神,像***露珠的花苞,欲语还休。
沈惊鸿迅速收回目光,像被那视线烫到了一样。
她低下头,用力把一支圆珠笔塞进笔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语气比刚才更加冷硬,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他喜欢谁,谁喜欢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希望他离我的头发和文具远一点。”
然而,心底那点莫名的滞涩感,却并未因此消散。
如果说顾临渊日常的“骚扰”让沈惊鸿心烦意乱、疲于应付。
那么他的字迹,则成了另一种隐秘的、甜蜜又痛苦的“折磨”。
作为***钦点的语文课代表,收发作业是沈惊鸿的职责之一。
每次从顾临渊手中接过他的作业本,或者从一堆作业里翻到署名“顾临渊”的本子时,她都需要调动极大的定力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无波。
他的作业本封面永远是干净整洁的,没有任何涂鸦。
翻开内页,无论是数学严谨的公式推导、物理复杂的电路图分析,还是语文的随笔作文、历史的论述答题,那一手行楷都漂亮得惊心动魄,堪称视觉享受。
笔锋凌厉处如刀削斧劈,带着金戈铁马的锐气;
转折圆润处又如行云流水,带着春风拂柳般的柔和;
力透纸背却又在细节处流露出独特的洒脱韵律。
即使是再枯燥的定理、再复杂的计算过程,被他写出来,也仿佛被赋予了某种奇异的生命力,变得生动起来。
有一次,***把顾临渊的一篇周记当作范文在课堂上朗读。
那篇文章写的是暑假独自背包去西北旅行的见闻。
文笔之老练,视野之开阔,情感之充沛,完全超越了高中生的水平。
既有对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磅礴气象的壮阔描写,又有对当地老人脸上沟壑般皱纹、孩童纯真眼神的细腻捕捉,字里行间透露出对生命和自然的深刻思考与敬畏。
配合着投影仪打在幕布上那手漂亮得如同字帖的行楷,文章的魅力被放大到了极致,引得全班同学惊叹连连,掌声自发地响起。
沈惊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听着***声情并茂的朗读,看着幕布上那熟悉又陌生的、力透纸背的字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
欣赏、赞叹、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与有荣焉般的骄傲,这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混杂着更深的懊恼和不甘。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幼稚鬼、讨厌鬼、自大狂,能拥有这么惊艳的字迹,能写出这么有深度的文章?
这巨大的反差让她无所适从。
她不得不痛苦地承认,撇开那些让她恨得牙痒痒的恶劣行径,顾临渊身上确实存在着许多让她无法忽视的闪光点:
篮球场上那令人瞩目的矫健身姿和精准投篮;
他专注解一道难题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线;
他在历史或语文课上偶尔语出惊人、见解独到、引得老师都点头称赞的发言;
还有……这该死的、让她爱恨交织、欲罢不能的字迹!
这种矛盾的感觉,像坚韧的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着她的心,越收越紧。
一方面,她被他那些幼稚到家的行为气得跳脚,恨不得立刻换座位,离他越远越好;
另一方面,她又无法控制地被他的光芒所吸引,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穿过人群寻找他的身影,耳朵也总是不由自主地竖起,捕捉着他和张扬他们爽朗的谈笑声。
甚至在他被老师点名回答出难题时,心底会掠过一丝微妙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愉悦。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这“心跳的借还法则”,成了她高中伊始最无法预料也最无法摆脱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