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云顶”的。记忆像是被利刃切割过的胶片,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我记得服务生脸上同情的表情,记得走出大厦时迎面灌来的冷风,记得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成一片光海的霓虹。
唯一清晰的,是那枚躺在副驾驶座位上的丝绒戒指盒。它像一个沉默的审判者,无声地宣告着我的失败。
回到家,我没有开灯。我在黑暗中摸索着,踢到了那个插着九十九朵玫瑰的水晶花瓶。哗啦一声巨响,花瓶碎裂,水和带着刺的玫瑰散落一地。浓郁的、近乎甜腻的香气在黑暗中弥漫开来,混合着玻璃碎片的冰冷,像极了我们这段支离破碎的爱情。
我没有去管,任由冰冷的水浸湿我的裤脚。我像个幽魂一样在房子里游荡,这个我们亲手布置的、充满回忆的家,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空洞的坟墓。
这里到处都是她的痕迹。玄关处还摆着她常穿的那双白色帆布鞋,鞋带被她系成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沙发上搭着她午睡时盖的薄毯,上面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和柑橘混合的香气。书房里,我那张巨大的办公桌旁,有一个小小的画架,上面还放着她为我画的素描,画中的我正对着电脑皱着眉,嘴角却微微上扬。
她把所有属于她的东西都带走了,衣服、画具、书籍……甚至连洗手台上那支她用了半管的牙膏都不见了。她走得如此彻底,如此干净,仿佛要将自己在这五年里留下的所有印记,都从我的生命中连根拔起。
可她越是想抹去,那些回忆就越是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心里。
我记得我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她枕在我的腿上,哭得稀里哗啦。我记得我们在阳台上种下第一盆多肉,笨手笨脚地把土弄得到处都是,最后相视大笑。我记得我第一次带她回老家,我妈拉着她的手,喜欢得不得了,偷偷塞给她一个传家的玉镯子。
那个镯子,她一直戴在手上。可刚才在楼下,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的手腕上,空空如也。
心,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鲜血淋漓,空空荡荡。
为什么?
这三个字,像一个魔咒,在我脑海里疯狂地盘旋。
我不相信她会因为另一个男人而离开我。五年的感情,五年的相濡以沫,难道就这么不堪一击?我不相信。林溪不是那样的人。她善良、纯粹,看我的眼神里,永远都带着光。那不是能伪装出来的。
一定有别的原因。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男人是谁?那只行李箱里装的是什么?她为什么哭?
我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愤怒,却又无处发泄。我在黑暗的客厅里来回踱步,脚踩在玻璃碎片上,发出的咯吱声响,一声声,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我要去找她,我要当面问清楚!
天一亮,我几乎是一夜未眠,顶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冲向了她的画室。
画室的门锁着。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里面的一切,和我昨晚在窗外看到的截然不同。房间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的画具、颜料、画布都不见了。地板上连一滴颜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干净得像一间从未被使用过的空房。
只有房间的正中央,还立着一个画架。
画架上蒙着一块白布。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我一步步走过去,颤抖着手,掀开了那块白布。
那是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画。
画上,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他站在一片灿烂的星空下,背影孤单而决绝。那片星空,我认得,是我根据梵高的《星夜》,用代码生成后,投射在天花板上送给她的第一个情人节礼物。
而那个背影,我也认得。
那是我。
画中的我,穿着我最常穿的那件深灰色风衣,身形挺拔。林溪的笔触细腻而深情,她将光影运用到了极致,星光仿佛穿透了画布,落在了那个背影的肩上。可整幅画的色调,却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和压抑。画的右下角,还有一行用铅笔轻轻写下的小字。
“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胸口。
她为什么要画这样一幅画?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这不像是告别,更像是一种……诀别。
我站在画前,呆立了很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才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是公司副总老张打来的,催我开一个紧急的董事会。我这才想起,今天是我们公司和竞争对手“启明科技”竞标一个重要**项目的关键日子。这个项目,关系到公司未来五年的战略布局,不容有失。
“陈总,您在哪儿呢?投资方都到了,就等您了!”老张的语气很焦急。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幅画,用白布将它重新盖好。然后,我走出了画室,将门紧紧锁上,仿佛要将那个让我心碎的秘密,也一同锁在里面。
我需要冷静。我是陈默,是公司的CEO,我不能垮。
回到公司,我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情绪,换上一副冷静而专业的面具。会议室里,气氛紧张。启明科技这次的竞标方案准备得非常充分,技术路径和我们的高度相似,甚至在某些细节上,比我们考虑得更周全。
这很不寻常。
我们的核心算法是公司最高机密,启明科技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拿出如此雷同的方案。
“有内鬼。”这是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会议一直开到深夜。我们团队通宵达旦,对方案进行了紧急的调整和优化,终于在最后一刻,拿出了一个比启明科技更有说服力的版本。
走出会议室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我疲惫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发胀的太阳穴。工作的压力暂时麻痹了心痛,可一旦停下来,林溪离开的画面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我拿出手机,翻看着我们共同的朋友列表。
苏晴。
她是林溪在美院最好的闺蜜,也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知道林溪的去向,那一定就是她。
我拨通了苏晴的电话。
响了很久,电话才被接起。
“喂,陈默?”苏晴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没睡醒。
“苏晴,是我。”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你知道林溪去哪儿了吗?我联系不上她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苏晴?你在听吗?”我追问道。
“……我不知道。”苏晴的声音很低,透着一丝犹豫,“她……她没跟我说。”
她在撒谎。
我能听出她语气里的闪躲。我和苏晴认识多年,她是个直来直去、藏不住心事的女孩。
“苏晴,”我加重了语气,“这对我非常重要。你看着我和她一路走过来,你知道她对我意味着什么。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我连一个理由都得不到。如果你知道什么,求你,告诉我。”
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
电话那头的苏晴,似乎被我的情绪感染,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陈默,我……我真的不能说。这是溪溪自己的决定,她不想任何人知道。你……你就当她从来没有出现过,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吧。”
放过她?放过我自己?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那个男人逼她的?!”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男人?”苏晴的语气里充满了困惑,“什么男人?”
我愣住了。她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存在?
“我亲眼看到,她跟一个男人走了,还提着行李箱。”
“不可能!”苏晴立刻反驳道,“溪溪她……她不会的。陈默,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别胡思乱想了,这件事很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你别再找她了,这对你们两个都好。”
说完,她不等我再问,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再打过去,她已经不接了。
复杂?不是我想的那样?
苏晴的话,像一团迷雾,让我本就混乱的思绪变得更加混沌。她越是这样欲盖弥彰,就越证明这件事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我像个傻子一样,被所有人排除在真相之外。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从心底烧了起来。
好,你们都不说是吧?
那我自己查。
我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喂,老K吗?是我,陈默。”
老K是我大学时的学长,后来去做了**,在圈子里小有名气。
“哟,稀客啊陈大CEO,怎么想起我这个干脏活累活的了?”老K在电话那头调侃道。
“我需要你帮我查个人。”我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直截了当地说。
“谁?”
“林溪。”我报出了她的名字和身份证号,“还有,帮我查一下三月七号晚上七点左右,在XX艺术区三楼,和她一起离开的那个男人是谁。我要他们所有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没问题。不过陈默,你这是……?”老K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别问。钱不是问题。”
“行,给我三天时间。”
挂了电话,**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我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在我的世界里,所有的问题,都应该有逻辑可循,有数据可依。只要找到关键变量,就能推导出最终的结果。
可现在,林溪成了一个巨大的、无法解析的乱码。
我要把这个乱码,一行一行地,剖析清楚。
接下来的两天,我把自己埋在工作里,用疯狂的忙碌来抵御思念和痛苦的侵袭。竞标项目进行得很顺利,我们的新方案成功折服了投资方和**代表。
庆功宴上,所有人都向我举杯道贺,称赞我力挽狂澜。我微笑着,一杯杯地回敬,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原。
第三天下午,老K的电话打了进来。
“查到了。”他的声音很沉。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说。”
“那个男的叫秦风,是个医生,心外科的权威专家。履历非常干净,没什么特别的。他确实在三月七号晚上,带着林溪去了机场,买了去瑞士苏黎世的机票。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只有秦风一个人登机了。林溪的票,在起飞前被取消了。机场的监控显示,她在送秦风进入安检口后,一个人离开了机场,上了一辆出租车。”
这个消息,让我始料未及。
她没有走?她没有和那个男人一起离开?
那她去哪儿了?
“还有更奇怪的。”老K继续说道,“我查了林溪的账户。就在她离开你的前一天,她的个人账户里,突然多了一笔五百万的转账。”
五百万?她一个靠卖画和**维生的学生,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谁转给她的?”我急切地问。
老K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陈默,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说!”
“转账方……是启明科技的法人账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