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红妆及笄那日,风是暖的,吹得尚书府庭院里的紫藤花簌簌落。
我跪在祠堂的***上,看着供桌上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檀香的烟气缠绕着梁上的蛛网。
母亲亲手为我绾的凌云髻上,翡翠簪子是祖母临终前塞给我的,她说这是苏家嫡女的信物,
能镇宅辟邪。"阿念,从今日起,你便是大人了。"父亲的声音从香案后传来,
他手里摩挲着那枚传家的玉佩,玉佩上的裂痕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我知道那裂痕的来历——三年前父亲在朝堂上替忠良辩解,被当庭打了三十大板,
玉佩磕在金砖上崩开的。他把玉佩塞进我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玉片传来,“记住,
苏家的女儿,风光时要守得住心,落难时要挺得起腰。”父亲的话,我记下了。
三月初三的桃花宴,原是京中贵女比才艺的场合。我抱着琵琶刚走到水榭边,
就听见一阵哄笑。吏部侍郎家的三**指着湖面:"快看,那不是裴公子吗?
"湖面上飘着只乌木小船,船头立着个穿月白长衫的男子。他正弯腰去捞落水的白玉笛,
衣摆被风吹得贴在身上,露出清瘦却挺拔的脊梁。等他直起身,
我才看清他的脸——眉如墨画,眼若寒星,只是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总带着三分漫不经心。
"在下裴晏,见过苏姑娘。"他不知何时已立在我身后,手里握着那支沾了水的玉笛,
笛身上"清欢"二字被水浸得愈发清晰。我慌乱间差点摔了琵琶,他伸手扶住琴身,
指尖擦过我的手背,微凉的触感像春雪落在肌肤上。此后半月,
裴晏的帖子隔三差五送到尚书府。有时是城东画舫的听戏帖,有时是城西书斋的新墨笺。
母亲看着那些烫金帖子,鬓角的银簪颤巍巍的:"阿念,这裴晏虽有才名,
可家世......""娘,他说会考取功名的。"我把刚绣好的荷包塞进袖中,
那上面的并蒂莲用了十二种针法,是我熬夜赶制的。放榜那日,我偷偷溜出府,
挤在人群里看红榜上的名字。裴晏的名字在第三甲末尾,墨迹还带着新印的朱砂气。
他从人群中挤出来,手里攥着卷起来的榜单,额角渗着汗:"阿念,你看。
"我踮起脚替他擦汗,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我就知道你可以。"他突然抓住我的手,
塞进他怀里,那里藏着支新折的桃花:"等我入了翰林院,就去求亲。"父亲起初是不允的。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第四天开门时,眼窝深陷如潭:"阿念,你要想清楚。
"我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疼:"女儿心意已决。"当时的我,
满心满眼都是三日后与裴晏的约定——他说要带我去城外的云栖寺,看新开的牡丹。
三日后的云栖寺,牡丹开得泼泼洒洒。裴晏穿着月白长衫,立在花丛里,倒比花还要好看。
他递给我一支白玉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牡丹:“我攒了三个月的俸禄买的。
”我把簪子**发间,他突然伸手替我拢了拢碎发,指尖擦过我的耳垂,像有电流窜过。
“阿念,”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微的颤,“待我再升一级,便去求娶你。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花瓣落在他脸上,连他眼底的野心都显得明媚。我点头时,
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打鼓,却没看见他转身时,袖中掉出的那封写给漕运总督的密信,
信角沾着点朱砂,像滴未干的血。婚期定在九月初九。我亲手绣的嫁衣上,
凤凰的尾羽用了南海进贡的金线,一针一线绣了整整三个月。成婚前夜,母亲坐在妆台前,
替我把那支翡翠簪子**发髻:"这是苏家的风骨,不能丢。"迎亲那日,锣鼓喧天。
我坐在花轿里,手里攥着父亲给的平安玉佩,指尖都在冒汗。轿帘被掀开时,
看见裴晏骑在高头大马上,红袍加身,笑得灿烂。他伸手扶我下车,掌心温热,
我以为那就是一生。红烛高燃的新房里,红烛烧得噼啪响。我坐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床榻上,
听见外面传来喧嚷。裴晏被同僚簇拥着进来,带着一身酒气,却没像寻常新郎那样掀盖头,
只是坐在桌边,看着我。“苏念,”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可知,为了娶你,
我在总督面前磕了三个响头?”盖头的流苏晃得我眼晕。我刚要说话,他突然伸手扯掉盖头,
力道大得扯散了我的发髻。那支白玉簪掉在地上,断成了两截。“你父亲手握盐铁司的印信,
我若不娶你,怎能步步高升?”他捏着我的下巴,眼里的温柔全变成了嘲讽,
“你当我真稀罕尚书府的嫡女?不过是个跳板罢了。”红烛的光落在他狰狞的脸上,
我突然想起父亲的话——落难时要挺得起腰。可那一刻,我的腰像被抽走了骨头,
软得站不住。凤冠上的珍珠垂在眼前,晃得我睁不开眼。
那些春日里的桃花、湖上的玉笛、书斋的新墨,原来都是假的。我望着他狰狞的脸,
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枚带裂痕的玉佩——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带着伤。
第二章寒夜婚后第三日,按规矩要回门。我换上素雅的衣裙,坐在裴晏的马车里,
一路无话。车窗外,曾经熟悉的街景变得陌生,卖花女的吆喝声、酒肆的喧嚣声,
都像是隔着层厚厚的冰。尚书府的大门敞开着,父亲站在石阶上,鬓角似乎又添了些白霜。
母亲扶着门框,看见我下车,眼圈瞬间红了。饭桌上,裴晏对父亲毕恭毕敬,
说着官场上的客套话,仿佛昨夜那个狰狞的男人只是我的幻觉。回府的路上,
裴晏突然冷笑:"你爹娘倒是疼你。可惜啊……"当时的我没听懂裴晏的话中之意,
只是攥紧衣袖里的帕子,帕子上绣的并蒂莲被指甲掐得变了形。婚后的日子,
像碗掺了沙的白粥。裴晏在朝堂上靠着父亲的关系步步高升,回家却越来越晚,
身上总带着别的女子的香粉味。我给他缝的棉袍,被他丢在椅背上,沾着酒渍;我炖的参汤,
他看都不看,说不如外面酒馆的烈酒;就连我放在他书案上的平安玉佩,
都被他随手给了来送礼的丫鬟。母亲来看我,见***渐消瘦,偷偷抹泪:“阿念,
要不……回娘家住些日子?”我摇头,摸着空荡荡的发间——那支断了的白玉簪,
被我埋在了院子的石榴树下。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开春时,漕运总督突然上奏,
说父亲在盐铁司任上私吞公款,贪赃枉法。证据是几本记载着出入账目的册子。
那些册子我见过,是裴晏前几日借去“研究”的。父亲被关进大牢那天,天阴沉沉的。
我跪在裴晏面前,求他看在夫妻情分上,救救父亲。他坐在太师椅上,
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情分?苏念,你太天真了。你爹倒了,盐铁司的印信才能落到我手里。
"我冲上去想抢他手里的茶杯,却被他反手一巴掌扇在脸上。脸颊**辣地疼,
嘴里尝到血腥味。他掐着我的下颌:"安分点,不然你娘也得跟着遭殃。
"母亲闻讯赶来裴府,跪在正厅的青砖上,一跪就是三天三夜。深秋的风带着寒意,
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裴晏始终闭门不见,直到第四天清晨,母亲咳出了血,
他才让人把她送回尚书府。我去牢里看父亲时,他穿着囚服,头发花白了大半。
隔着冰冷的铁栏,他抓住我的手:"阿念,别信裴晏的话,爹没贪。"我忍着泪点头,
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批阅公文磨出来的。回府的路上,我遇见了沈逸。
他是镇远大将军的独子,从前在桃花宴上,他总穿着玄色劲装,沉默地站在角落。
此刻他勒住马缰,递给我个油纸包:"这是我在牢外捡到的,好像是你爹掉的。
"油纸包里是半块干硬的麦饼,还有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几个字:"查漕运,
有内鬼。"我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沈逸,他眼神坚定:"苏姑娘,若信得过我,我帮你。
"夜里,我趁裴晏睡熟,偷偷翻他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经书,
看起来倒像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书架上摆着的《论语》里夹着张纸条,写着“三月初三,
码头三号仓”。我把纸条藏进袖中。我在博古架后面摸到个暗格,里面藏着个紫檀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