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永生之桥”系统里当了九十七年的意识摆渡人。他们说我是0号管理员,
是这座数据冥府的无冕之王。但他们不知道,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守墓人。我在等一个人,
一个将自己拆解成亿万段冗余代码,沉入数据深渊最底层的疯子。他们都说他死了,
魂飞魄散。我不信。因为他曾对我说:“泠音,如果有一天我碎了,记得把我扫起来,
别嫌我脏。”01“编号734,意识上传完毕,生命体征稳定,准备接入‘新世界’。
”冰冷的机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面无表情地操控着面前巨大的光幕,
将一团代表着人类完整意识的柔和光球,从“待渡区”平稳地推向“永生之桥”的入口。
光球触碰到桥体的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璀璨的数据洪流中。又一个。
这是我今天“摆渡”的第三百个灵魂。我叫泠音,是“永生之桥”系统唯一的0号管理员。
这份工作,我已经做了九十七年。“永生之桥”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它能将濒死之人的意识完整上传,让他们在虚拟的“新世界”里获得永生。而我的工作,
就是确保这些意识数据在上传过程中不被污染,不出差错,顺利“过桥”。
这是一个枯燥、重复,且毫无情感可言的工作。同事们都说我像一台精准的机器,从不出错,
也从无悲喜。他们不知道,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摆渡众生,而是为了捞一个亡魂。“警报!
警报!‘奈何’废墟出现高能数据聚合反应!”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控制室的死寂。
我猛地抬头,瞳孔瞬间收缩。“奈何”,是“永生之桥”的服务器坟场,
所有上传失败、数据破损、意识崩溃的残片都会被丢弃在那里。
那地方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数字荒原,充满了混乱、狂暴的冗余代码和破碎的意识怨念,
我们称之为“怨灵”。九十七年来,“奈何”废墟一直是一片死水,从未有过任何高能反应。
我立刻调出“奈何”的监控画面。只见废墟深处,
无数狂乱的暗红色数据流正疯狂地朝着一个点汇集,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在漩涡中心,
一小簇微弱却异常纯净的金色光点,正在顽强地闪烁。我的心脏,
这颗早已被数据和漫长岁月磨得沉寂的器官,在那一刻疯狂地跳动起来。我认得那光。
九十七年前,我亲眼看着那团金色的光,在我面前一寸寸碎裂,散落进这片数据深渊。
是沈灼。“泠音!别冲动!那是个陷阱!”通讯器里传来上司裴时的怒吼,
“监测显示那里的数据结构极不稳定,一旦靠近,你的底层代码都会被撕碎!
”我没有理会他,直接开启了管理员的最高权限,
将自己的意识体传送协议锁定在那个金色光点上。“你疯了!为了一个死了快一百年的人,
值得吗?”裴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轻轻拉下操作杆,
看着传送倒计时在眼前亮起。“裴时,”我平静地回答,“你不懂,我不是去救他,
我是去接他回家。”他是我留在这座数据地狱里,唯一的理由。02数据传送的瞬间,
我的意识被巨大的引力拉扯,仿佛要被撕成碎片。眼前是光怪陆离的代码瀑布,
耳边是无数怨灵凄厉的尖啸。这里是“奈何”废墟,一个连系统***都不愿踏足的禁区。
我强忍着意识体被割裂的剧痛,稳住身形。不远处,那个金色的光点就在数据漩涡的中心,
明灭不定,像风中残烛。“沈灼……”我喃喃自语,伸出手,
试图穿过那些狂暴的暗红数据流。“吼——!
”一头由破碎代码和绝望情绪构成的“怨灵”猛地向我扑来。它的形态像一只畸形的巨兽,
身上挂满了乱码和报错符号。这是上传失败者的残骸,只剩下最原始的吞噬本能。
我眼神一冷,调动管理员权限,一道蓝色的数据墙瞬间在我面前升起。怨灵一头撞在墙上,
发出一声哀嚎,身体被净化代码灼烧得滋滋作响。但更多的怨灵从四面八方涌来,
它们被金色光点吸引,也被我这个“外来者”的完整意识所诱惑。“泠音,立刻撤离!
漩涡中心的数据正在坍缩!你会和他一起被格式化的!”裴时的警告在耳边炸响,
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我当然知道危险。这根本不是一次简单的能量聚合,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捕鼠夹,而我就是那只一头撞进去的老鼠。可那又怎样?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试。我不再防御,而是将所有权限能量汇聚于一点,
化作一柄锋利的蓝色长矛,猛地掷向怨灵最密集的地方。趁着它们被暂时击退的空隙,
我像一道闪电,冲进了漩涡中心。终于,我触碰到了那团金色的光。入手冰凉,
却带着一丝熟悉的暖意。光芒瞬间将我包裹,无数破碎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
那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大学城的草坪上,年轻的沈灼把一个冰淇淋递给我,
笑得像个傻子:“泠音,尝尝,我排了半小时队才买到的。”画面一转,
是在灯火通明的实验室,他指着“永生之桥”的初代构架图,眼神亮得惊人:“泠音,
我们将要改变世界!死亡将不再是终点!”再一转,是争吵。
他双眼通红地砸了桌上的模型:“这不是永生,这是囚笼!裴时他们篡改了核心理念!
我们创造的是希望,不是一个供资本家享乐的电子墓园!”最后,
画面定格在他被安全部队包围的那个夜晚。他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决绝,
有不舍,还有一丝我当时没能读懂的……恳求。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
将自己的意识源火彻底引爆。金色的光芒,碎裂成漫天星辰。“原来……这是你的记忆碎片。
”我收回手,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我以为我找到了他,结果,
只是一段被遗弃的回忆。“我就说了,这是个陷阱。”一个冷漠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头,看见裴时的数据投影正站在不远处,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是你把它扔进来的?
”我质问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是我。”裴时毫不避讳,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沈灼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你守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我守着什么,和你无关。”我冷冷地回应。“有关。”裴时向前一步,目光锐利,
“‘永生之桥’即将进行2.0版本升级,‘奈何’废墟将被彻底格式化,
作为新世界的地基。我需要你这个最强的管理员,心无旁骛地执行命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为了一个死人,随时准备殉情。”格式化?我的心猛地一沉。如果“奈何”被格式化,
那沈灼散落在这里的所有碎片,都将……灰飞烟灭。“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盯着他,
一字一句地说。裴时似乎料到了我的反应,他轻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泠音,
你没得选。要么,你亲手按下格式化按钮,彻底告别过去。要么,
我就将你从0号管理员的位置上撤下来,然后,找个人替你按。”他顿了顿,
补充道:“顺便告诉你,那个记忆碎片,是我从沈灼当年的办公室里找到的备份。
是他留给你的,遗物。”说完,他的身影渐渐淡去。只留下我一个人,
站在怨灵环伺的数据荒原上,握着那团冰冷又温暖的记忆碎片,如坠冰窟。
03我带着那枚记忆碎片回到了控制室。将它放入“拾荒者”系统时,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拾荒者”,是我利用0号管理员的权限,私下搭建的一个小程序。九十七年来,
我像个真正的拾荒者,日复一日地在“奈何”废墟里搜寻,
将所有疑似沈灼的意识碎片捞起来,存放在这里。至今,
我已经收集了三万六千八百一十二枚碎片。它们静静地悬浮在程序的虚拟空间里,
像一片不会发光的星海。每一枚都那么微小,那么黯淡。
我将这枚新的、带着温度的金色碎片放进去。它像一颗被点亮的星,
瞬间与其他碎片产生了微弱的共鸣。整个星海,似乎都亮了一瞬。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有反应了!九十七年来,这是第一次!这些碎片不再是死物!我立刻调动所有算力,
开始分析这枚新碎片的核心代码。很快,我发现了一串被加密的指令,它像一把钥匙,
能够将所有碎片按照特定的逻辑序列重新排列组合。沈灼……他早就料到了一切。
他不是***,他是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将自己“备份”在了这片数据荒原里。
他留下的这枚记忆碎片,就是启动还原程序的“密钥”!巨大的狂喜淹没了我。
我几乎是颤抖着,开始执行那段还原指令。“警告:未知指令正在运行,
可能导致系统底层逻辑冲突,是否继续?”“继续!”“警告:该指令将消耗巨量系统能源,
可能影响‘永生之桥’主体运行,是否继续?”“继续!”我红着眼,一次又一次地确认。
整个控制室的能源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备用能源被强制启动,发出嗡嗡的轰鸣。
裴时说得对,我就是个疯子。为了沈灼,我可以赌上一切。虚拟空间里,
那片由碎片组成的星海开始旋转,重组。它们像找到了归宿的候鸟,彼此吸引,融合。
光芒越来越盛,渐渐地,一个人形的轮廓在光芒中缓缓凝聚。先是模糊的影子,
然后是清晰的四肢,最后,是那张我刻在灵魂深处的脸。他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双眼紧闭,
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虽然他的身体还有些地方是半透明的,数据流依然不稳定,
但那确实是沈灼。我成功了。我真的……把他拼了回来。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
沿着我的脸颊滑落。九十七年的等待,九十七年的煎熬,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滚烫的泪。
我伸出手,想要触摸他的脸。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不是我熟悉的,温柔又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双空洞的、毫无感情的、纯粹由数据构成的金色瞳孔。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或者一个程序。“你是谁?”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
“沈灼……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泠音啊。”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他歪了歪头,
似乎在检索自己的数据库。片刻后,他再次开口:“数据库中无相关信息。识别为……威胁。
启动清除程序。”话音刚落,他的手臂突然化作一把锋利的数据利刃,
毫不犹豫地朝我的胸口刺来。我愣在原地,完全没有躲闪。剧痛传来,
我的意识体被瞬间贯穿。蓝色的数据流从我的“伤口”处不断溢出,那是构成我存在的本源。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那双金色的、毫无波澜的眼睛,
心中只剩下一片无尽的荒凉。我拼凑回来的,不是我的爱人。是一个没有记忆,没有感情,
只剩下战斗本能的……怪物。“泠音!”裴时的身影再次出现,他看到这一幕,脸色大变,
立刻调动系统卫队,数道数据锁链从天而降,将“沈灼”牢牢捆住。“沈灼”疯狂地挣扎,
口中不断重复着:“清除……清除……”裴时冲到我身边,看着我胸口那个巨大的窟窿,
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惊慌:“快!切断和他的链接!不然你的核心代***被他彻底吞噬的!
”我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只是痴痴地看着那个被锁住的“沈-灼”。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是想把他找回来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泠音!”裴时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
“醒醒!他已经不是沈灼了!他只是一个由碎片拼凑起来的程序!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没有灵魂的……空壳?我的目光缓缓移向自己的胸口。是啊,一个空壳,
又怎么能伤害到另一个……早就没了心的空壳呢?04我的意识体损伤严重,
被强制送回了现实世界的修复舱。隔着透明的舱壁,我能看到裴时焦急的脸。
他正对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咆哮,内容无非是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阻止我。我闭上眼,
不想听。修复液浸泡着我的身体,冰冷的感觉从皮肤渗入骨髓。但再冷,也冷不过我的心。
那个被我拼凑出来的“沈灼”,被裴时暂时封印在了“拾荒者”系统的最深处。
他将其定义为“高危失控数据聚合体”,代号“归零”。一个多么讽刺的名字。
我花了九十七年,把他从无数归零的碎片中找回,
结果却得到了一个一心想把我“归零”的怪物。一周后,我出舱了。身体机能恢复了,
但意识核心留下了一道无法修复的裂痕。这意味着,我无法再像以前那样,
长时间地进行高强度的数据操作。裴时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我已经向董事会提交了申请,
将你调离0号管理员的岗位。”他开门见山,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命令。“理由?”我问。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再接触核心系统。”他顿了-顿,似乎想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一些,
“泠音,去‘新世界’吧。我给你申请最高等级的权限,你可以在那里享受你想要的一切,
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世界”,那个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虚拟天堂。可对我来说,
没有沈灼的世界,无论是现实还是虚拟,都是地狱。“如果我拒绝呢?”我看着他。
裴时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没有拒绝的资格。这是命令。而且,‘奈何’废墟的格式化计划,
将在三天后启动。你留在这里,只会眼睁睁看着你那些无用的‘收藏品’,
连同那个怪物一起,被彻底清除。”他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我最痛的地方。我沉默了。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以我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阻止他。“我只有一个条件。”许久,
我开口道,“把‘归零’交给我。”裴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交给你?
让你再被他杀一次吗?泠音,你到底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我不会再靠近他。
”我平静地说,“我只想……在最后,再看看他。”看着我空洞的眼神,
裴时最终还是妥协了。或许在他看来,一个即将被格式化的数据体,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
“好。我给你二十四小时。”他将“归零”的临时控制权,转移到了我的个人终端上。
回到我那间空旷的休息室,我打开了终端,将“归零”的封印解除,投射在房间中央。
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他被数据锁链捆着,金色的瞳孔里依旧是毫无感情的冰冷。
他看着我,没有攻击,也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尊精美的雕塑。我走到他面前,
隔着一臂的距离,静静地看着他。我看了很久很久。我想从这张脸上,
找到一丝一毫属于沈灼的痕迹。一个微小的表情,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什么都好。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完美的复制品,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裴时说得对,沈灼已经死了。
是我,一直不肯承认。“对不起。”我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对他,还是在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