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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今天又在冷宫种菜

直到那令人厌烦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我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后背的衣裳,被冷汗浸湿了一片,贴在身上,冰凉。

秋月瘫软在地,呜呜地哭出声:"娘娘...吓死奴婢了...您怎么能...怎么能那样跟李总管说话啊..."

我走过去把她拉起来,拍了拍她裙子上的灰:"怕什么?他不敢真动我。至少现在不敢。"

"可是...可是他说的话..."秋月抽噎着,担忧地看着我的菜地,"他是不是要使坏啊?"

我看着那几垄在阳光下舒展着嫩叶的小苗,心里也沉甸甸的。李德全最后那句话,绝不是空穴来风。他不敢明着毁我的地,但暗地里使点阴招,太容易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弯腰,小心翼翼地抚平一棵被秋月踩歪的小白菜苗,"秋月,以后咱们警醒点。特别是夜里。"

从那天起,我和秋月轮流守夜。冷宫破败,院墙塌了几处,防不住人。果然,没过几天,半夜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握紧了白天藏在枕头下的半截破瓦片,屏住呼吸。秋月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抓住我的胳膊。

月光下,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翻过矮墙,蹑手蹑脚地朝我的菜地摸去。他手里好像还提着个桶。

我心脏咚咚直跳。等他走到菜地边上,刚要把桶里的东西往菜畦里倒,我猛地从藏身的断墙后冲出去,用尽全身力气,把手里的破瓦片朝他脑袋上砸去!

"啊!"一声短促的惨叫。

那***概没想到会有人埋伏,猝不及防,瓦片砸在他肩膀上,痛得他手一松,桶掉在地上,一股刺鼻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是粪水!还是那种沤了很久,又酸又臭的粪水!

那人见势不妙,捂着肩膀转身就想跑。

"秋月!拦住他!"我厉声喝道,自己也扑了上去,死死抓住那人的后衣领。

秋月虽然害怕,也尖叫着冲上来抱住了那人的腿。

那人拼命挣扎,力气很大。混乱中,借着月光,我看清了他的脸——是御膳房一个负责倒泔水的粗使小太监,叫小顺子。我认得他,以前我还在贵妃位时,他常来送点心,总是低着头,很老实的样子。

"小顺子!"我死死揪住他不放,"谁指使你的?说!"

小顺子被我喊破名字,吓得魂飞魄散,挣扎得更厉害了:"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才...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手上用力,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深更半夜,你提着一桶粪水来浇我的菜地?谁给你的胆子?!说!是不是李德全那个老阉狗?!"

"不...不是..."小顺子语无伦次。

"不说?"我冷笑,松开他衣领,却一把抓住他头发,狠狠把他往地上那摊散发着恶臭的粪水按去,"不说我就让你把这好东西全吃下去!"

"啊!不要!娘娘饶命!我说!我说!"小顺子魂飞魄散,脸离那滩污秽只有一寸,恶臭熏得他直翻白眼,"是...是刘公公!刘公公给了奴才二两银子,让奴才...让奴才把娘娘的菜地弄坏...说...说只要不出人命就行..."

刘公公?李德全的干儿子!果然是他!

"滚!"我松开手,厌恶地把他踹开,"回去告诉刘公公,还有他干爹李德全!再敢打我这菜地的主意,下次泼到他们脸上的,就不是粪水了!滚!"

小顺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连桶都顾不上拿。

院子里只剩下刺鼻的恶臭。秋月捂着鼻子,脸色发白:"娘娘...这...这可怎么办啊..."

我看着那桶被打翻的粪水,大部分泼在了菜地旁边的空地上,只有一小点溅到了边角的几棵菜苗上。不幸中的万幸。

"打水。"我沉声道,挽起袖子,"把溅到的地方赶紧冲干净。剩下的...挖个坑,埋了。"

那晚之后,平静了几天。李德全那边似乎暂时消停了。也许是被我的狠劲吓住了,也许是在憋更大的坏招。

我的菜苗在提心吊胆中,顽强地生长着。小白菜最先能摘。虽然长得细细小小,但翠生生的,看着就喜人。

那天中午,我和秋月就煮了一锅白菜汤。清水煮的,只放了一点点我们偷偷攒下的粗盐。

汤是清的,白菜是寡淡的。但喝进嘴里,那点带着土腥气的、属于植物的清甜味道,却让我和秋月差点掉下眼泪。这是靠我们自己的手,从这片荒芜里种出来的活命粮。

"娘娘,真甜!"秋月捧着豁了口的粗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亮晶晶的。

"嗯。"我点点头,喉咙有点堵。这滋味,比宫里那些山珍海味,都让人踏实。

萝卜也长起来了,虽然个头不大,但圆滚滚的。我还种了些耐寒的菠菜、芫荽。冷宫这块小小的菜园子,成了我和秋月全部的希望和慰藉。我们像守护眼珠子一样守着它。

天气渐渐转凉。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冷宫的炭火依旧时有时无,单薄的被褥根本挡不住寒气。我和秋月晚上只能挤在一起取暖。

更糟糕的是,宫里开始不太平了。先是几个洒扫的宫人染了风寒,接着蔓延开来。听说连新贵妃苏婉儿的宫里,也有宫女病倒了。太医们进进出出,气氛紧张。

消息闭塞的冷宫,也能感觉到那种恐慌。送饭的小太监来得更敷衍了,每次放下东西就跑,生怕多待一秒。

一天清晨,秋月去拿那点少得可怜的饭食,回来时脸色煞白,脚步踉跄。

"娘娘..."她放下食盒,声音都在抖,"外面...外面好多人都病了...烧得厉害,还咳血...听说...是瘟疫!"

瘟疫?!我的心猛地一沉。深宫大院,一旦瘟疫蔓延,后果不堪设想。尤其在这种缺医少药、人心惶惶的时候。

"御药房那边怎么说?太医呢?"我追问。

秋月摇头,带着哭腔:"乱套了,全乱套了!药根本不够!听说...听说皇上把太医院的人都拘在景阳宫那边了,就怕新贵妃和她肚子里的龙胎有事...其他宫的人...只能硬熬着..."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就是皇宫。那个男人的心,永远只偏在他最在意的人身上。其他人,包括我这个曾经被他捧在手心的贵妃,都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草芥。

接下来的日子,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住了整个皇宫。咳嗽声、压抑的哭声,即使在冷宫这偏僻角落,也隐约可闻。死亡的气息弥漫开来。

我和秋月把冷宫的门闩得死死的,用能找到的所有破布堵住门窗缝隙。我们每天用存下的水反复洗手,祈祷着这可怕的瘟神不要降临到我们头上。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先是秋月开始咳嗽,低烧。她强撑着说没事,是着凉了。但很快,她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变得急促。

我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

恐惧像冰水一样瞬间浇透了我全身。我翻箱倒柜,找出最后一点之前偷偷藏下的、治疗普通风寒的草药,熬成浓浓的汤给她灌下去。

但没用。她的症状越来越重,开始咳血,人也陷入了昏沉。

"娘娘...冷...好冷..."秋月蜷缩在薄薄的被子里,瑟瑟发抖,眼神涣散。

我紧紧抱着她,把自己的被子也裹在她身上,心如刀绞。不行!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我猛地站起来,冲到门口。

我要出去!我要找药!哪怕去求!去偷!去抢!

我用力去拉那沉重的门闩。刚拉开一条缝,一股大力猛地从外面撞来!

"砰!"

门被撞开,我猝不及防被撞得倒退几步,摔倒在地。

"娘娘!"秋月在床上发出微弱的惊呼。

撞进来的是两个蒙着口鼻、穿着禁卫军服饰的人!他们眼神凶狠,手里拿着棍棒和绳索,不由分说就朝我扑来!

"你们干什么?!"我惊怒交加,挣扎着想爬起来。

"奉旨!冷宫有人染疫!为防扩散,即刻封宫!所有人不得出入!"其中一个禁卫军粗声吼道,一棍子就朝我挥来!

我狼狈地就地一滚,躲开了棍棒,但手臂还是被擦了一下,**辣地疼。

封宫?这就是要把我们活活困死在这里!

"秋月只是风寒!不是瘟疫!"我嘶喊着,试图冲过去护住床上的秋月。

"是不是,你说了不算!"另一个禁卫军冷笑,一棍子砸在旁边的破桌子上,木屑纷飞,"上头有令,染疫宫室,一律封死!省得祸害别人!"

他们根本不想听任何解释,只想执行命令。其中一个拿着绳索就朝我套来,另一个则提着棍棒走向床边,眼神冰冷地看着已经意识模糊的秋月。

"不——!"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我像疯了一样扑过去,狠狠撞在那个走向秋月的禁卫军身上!

"臭娘们!找死!"被我撞开的禁卫军恼羞成怒,反手一棍子狠狠砸在我背上!

"呃!"剧痛袭来,我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我扑倒在地,感觉骨头都要断了。

"娘娘!"秋月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咳出一大口血,染红了前襟。

"秋月!"我目眦欲裂。

那个禁卫军看着秋月咳出的血,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厌恶,更是认定了她染了瘟疫。他举起棍棒,竟是要朝着秋月打下去!大概是想让她安静点!

"住手!"我用尽最后力气嘶吼,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牵动背上的伤,痛得几乎晕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威严又带着一丝焦急的男声在门口响起!

那声音太熟悉了!熟悉到我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

两个凶神恶煞的禁卫军动作猛地僵住,惊愕地回头看向门口。

冷宫破败的门框处,逆着光,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明***的龙袍在昏暗的光线下刺得人眼睛发疼。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蒙着口鼻、但服饰明显更高级的侍卫,还有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的李德全。

皇帝!宇文昊!

他竟然来了!在这个瘟疫横行、人人自危的时候,来到了这肮脏破败、被视为疫病之源的冷宫!

两个禁卫军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在地,浑身筛糠:"皇...皇上万岁!"

宇文昊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先是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子,落在我狼狈趴在地上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我无法解读的复杂。然后,他的视线猛地钉在了床上咳血不止、奄奄一息的秋月身上。

他的眉头狠狠拧紧,眼中瞬间翻涌起剧烈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蕴***风暴,"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里动粗?!"

"回...回皇上!"其中一个禁卫军抖得不成样子,"奉...奉刘公公之命,此...此宫发现疫病,为防扩散,按...按规矩封宫..."

"刘公公?规矩?"宇文昊的声音冷得像冰渣,"朕何时下过旨,要封死自己的妃嫔?!"

他的目光转向跪在门口,抖得比那两个禁卫军还厉害的李德全。

李德全扑通一声,五体投地:"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奴才也是刚得知消息!是底下人办事不力,曲解了宫规!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宇文昊没理他,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我忍着背上的剧痛,挣扎着坐起来,嘴角还挂着刚才被打出来的血丝。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曾把我捧上云端又亲手推入地狱的男人。他的脸上有震惊,有怒意,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焦灼?

他怎么会来?是因为听说冷宫有人染病,怕波及他的新宠?还是...别的?

"向晚..."他终于开口,叫了我的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似乎比刚才少了几分冰冷。

我没有回应。只是咬着牙,挪到床边,用袖子擦去秋月嘴角的血迹。她烧得迷迷糊糊,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冷...娘娘...冷..."

宇文昊看着秋月的样子,脸色更加难看。他沉声对身后吩咐:"传太医!立刻!"

"皇上!"李德全猛地抬头,声音都变了调,"不可啊!这...这冷宫已是疫病之源,太医们都在景阳宫那边护着贵妃娘娘和龙胎,分身乏术啊!而且...而且万一..."

"朕说,传太医!"宇文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立刻!把太医院院正给朕叫来!景阳宫那边,留两个当值的即可!"

李德全吓得一哆嗦,再不敢多言,连滚爬爬地出去传令了。

宇文昊又看向地上跪着的那两个禁卫军,眼神森寒:"拖下去,杖毙。"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那两个禁卫军魂飞魄散,哭喊求饶,却被宇文昊带来的侍卫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冷宫里只剩下我和昏迷的秋月,还有站在门口,脸色阴晴不定的宇文昊。刺鼻的粪水味、血腥味和草药味混杂在一起。

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离我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明***的龙袍在这破败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刺眼。他的目光,终于仔仔细细地落在了我身上。

我穿着洗得发白、沾满泥土的旧宫装,头发因为刚才的撕扯而散乱,脸上有泥污,嘴角有血渍,背上还**辣地疼。狼狈不堪,形同乞丐。

他的眼神剧烈地波动着,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痛楚?他看到了我露出的手腕,瘦骨嶙峋,上面还有几道劳作留下的划痕。他看到了我那双沾满泥土、指甲缝里都是黑泥的手。

"你..."他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哽住了。他的视线缓缓移开,终于落在了屋子角落——那里放着我的农具,破锄头,破筐,还有几个装着不同种子的破罐子。最后,他的目光透过破窗,落在了院子里那块小小的、生机勃勃的菜地上。

绿油油的小白菜,挺拔的萝卜缨子,还有几簇开着小花的芫荽...在深秋萧瑟的冷宫里,倔强地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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